96

昨天的事情能夠零零星星地回憶起來，那些隱約的石頭，浮出水面：

城市沒有泥巴，要請母親郵寄來一瓶。揉搓著那些記憶的碎片，月光下的泥土有點冷。頭腦里沒有任何形象，土只是土，沒有嘴巴，沒有眼睛。剛想到手上揉搓的是泥巴，它就溜走了。

我揉了一個長方形，這是身高，身子又跑了，還沒來得及安上腳和手。

為了追回那些走散的頭和身體，一直不敢捏四肢，一直不敢胡思亂想，一直沒再睡覺，一直醒著，已經(jīng)一百多年了。

97

事情停在門外。我不想看到。

退隱浸染著十六年以前的書紙。進(jìn)入的感覺，只是不愿相信。

人很容易老。與樹一樣。老了還一直站著。

聽一首歌是不會老的，老的是時間的那層殼。

98

海灘上，一個人前前后后地走向深海區(qū)，又退回沙灘。

迎著浪進(jìn)去。

退回來的時候，順著浪的斜方向走。手里那根漁網(wǎng)的線始終沒松，一點點收網(wǎng)，手上的網(wǎng)越來越多。

進(jìn)進(jìn)回回，不斷地收，像一位天使，收回失散的親人。

到底撒了多長的網(wǎng)在海里？

網(wǎng)不斷地從浪花里被抽出來，有多少層浪就有多長的漁網(wǎng)。

問了漁民三句話。他一個字也沒回答我。只是不斷來來回回地從浪花里拉出漁網(wǎng)。

網(wǎng)密密麻麻空白有致。網(wǎng)上沒掛任何東西，連垃圾都沒有，只有拉上來的網(wǎng)。

天快黑了，他還在拉。手上的網(wǎng)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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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在很遠(yuǎn)的地方虛擬成大山。到了暗礁處，從濃的藍(lán)里翻騰出白色的呼嘯，一聲起，三聲落，高于藍(lán)色的平面，撲向沙灘。

沒人，只有沙子和風(fēng)。

細(xì)細(xì)的沙子。

100

分裂成兩個人，面對兩個人。

分裂成三個人，面對三個人。

分裂成十個人，面對一個人。

這個人是幸福的。

101

整個晚上，我都在給自己打電話……

102

在家里待了很久。

躺在床上，女兒坐在我的手上說有個人睡在她身邊，要她的娃娃，要她的旱冰鞋，要她的日記本。

睜開眼睛，那個人就跑到窗戶外面去了。

103

刀槍藏在哪？

找到廚房里的菜刀、衛(wèi)生間的剪刀。

在堆滿柴火的雜屋里，還有一把生銹的大砍刀。

現(xiàn)在，什么也找不到了。我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于坐著尋找。從腦到心、到腳，刀槍的影子都沒有。不關(guān)痛癢的知識，支離破碎地撒滿一地，無頭無序。

退化成一只羊，也許還不及：羊堅強(qiáng)中的剛。

104

醒來。

生活浮出地平線。

鏡子前。麥芒鋪天蓋地，期待陽光，等待雨水，和雪花的冰晶。

速度，平穩(wěn)靠港。

城市伸出硬質(zhì)的手，抓住我的心。疼得平靜。

心在哪里？

我找不到疼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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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要選擇天堂？

因為，我們的土地……

太臟……

106

山坐落回原來的位置，安然無恙，水從左肩谷流向另一座山的埡口。植物因自身所感受的冷熱寒霜生發(fā)綠意，和秋黃。

花謝了，大地收回大香?；ò觑h零。

鳥用碎木枝條搭窩建巢，找食夜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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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水里，動作輕緩，水不會有什么動靜，時間停在每個動作之前。

柔和的小獸，沒受到任何驚恐，伏在你的身邊。

你在撫摸和感覺你自己。

時間總在你前面，消失在你永遠(yuǎn)無法到達(dá)的地方。

說不定會在某個轉(zhuǎn)角或一個你根本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沖出來，撕咬你，讓你身心受傷。

心、神、力停下，時間這只驚恐的小獸才會安靜地趴伏在你身旁，時間才會延長和寬容。沒有任何事情是要趕在某個點上去完成。

這里的任何一件事情，可以做，可以不做，你已與時間溫存相處。時間小獸在清新的空氣里俊秀可愛。它不會再狂怒地奔跑。

它坐在院子后面的樹林里，看水流過樹葉，一塊塊地清洗著樹下的鵝卵石，泥沙殘枝敗葉俱無，光滑的石頭和細(xì)致的紋路在手心柔和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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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