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阮籍:曠野的沉默(3)

江湖有酒 廟堂有夢 作者:謝青桐


后來,阮籍在《詠懷詩》(四十二)中寫道:“王業(yè)須良輔,建功俟英雄。元凱康哉美,多士頌聲隆。陰陽有舛錯,日月不當融。天時有否泰,人事多盈沖。園綺遯南岳,伯陽隱西戎。保身念道真,寵耀焉足崇。人誰不善始,尠能克厥終。休哉上世士,萬載垂清風。”詩中的“王業(yè)”、“建功”云云,已消融于遠天里的輕煙,而所謂“天時”、“人事”與“陰陽”、“盈沖”,是隱指時代已由盛變衰,天下已由治而亂。

在這種情形下,名士們便逃隱到山陽的竹林幽谷中,“由是不與世事,遂酣飲為?!?。魏晉之際,玄學盛行,名士先生們拔俗高蹈,談玄論道,遨游于五岳之上,嬉戲于神仙之間,寄哀樂于幻象,寓真意于流云。正始末年(公元249年)以后,隨著濟世熱情的消失,名士們的行為也越來越怪僻、放浪。他們的縱酒、佯狂、服藥、清談、搽粉、裸奔,都不過是為了逃避迫在眉睫的政治選擇而作出的姿態(tài)。“竹林七賢”的任性放誕,張揚狂悖,特立獨行,古怪出格,就成了安身立命的“保護膜”與“迷彩服”,而博覽群書、尤好老莊的阮籍,更成為兩晉名士放達人生模式的先鋒。山陽位于洛陽與鄴中間,從洛陽到山陽,有便利的交通和居住的傳舍,為名士的游樂、狩獵和學術交流提供了條件。這里既無物質(zhì)匱乏,又無文化寂寞,因此也就成了名士們的隱居勝地。在洛陽當局眼里,這里則是一個政治敏感地區(qū)。隨著這個竹林群體的形成和交游,阮籍的名聲逐步上揚,且由于他所具有的不尋常的家世,阮籍逐漸受到了全國的注意,竹林成就了阮籍的風流,而風流阮籍又使得竹林垂芳名于千載之下。

司馬氏集團篡得曹魏政權之后,便把屠刀從政敵的亡魂那兒轉(zhuǎn)向了不合作的名士頭上,一時殺得“天下名士減半”。竹林亦非安全的政治避風港,司馬氏收拾完曹氏余黨之后,很快便將目光移向了竹林這群隱士身上,他們需要用名士的合作來掩飾遭人詬病、大逆不道的篡權行為。阮籍又成了被司馬氏政權拉去當禮賢花瓶的首選。這回他再也不敢抗命了。因為,他的頭上就是閃著寒光的利刃。

阮籍不是那種脊梁式的直臣,他只是一個相當軟弱的士大夫?!耙簧聿蛔员?,何況戀妻子”,是他不得不與政治強人們虛與委蛇、敷衍應酬的初衷。他的痛苦在于,他是司馬氏父子親自圈定的人物,退隱會被視為異端,辭官更會惹來殺身之禍。他既是司馬氏父子的座上客,又是司馬氏政權的階下囚。他在思想上追求自由,追求山林野趣,行動上卻不能超過當權者所能容忍的最大限度。他必須在刀尖上舞蹈,在油鍋邊沿行走。這種自由精神與黑暗牢籠的沖突,清高氣節(jié)與卑劣腥穢的對立,如履薄冰與狂放無忌的交融,時時刻刻撕裂著他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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