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西有著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零食，那就是冰塊，整天含在嘴里啜得嗞啦有聲。哪怕正過著寒流，溫度到了零下。我一看他吃冰塊的樣子，就捂緊羽絨衣，泛起一身雞皮疙瘩。

胡安西也會有哭的時候。他非要逮一只小羊羔，撲撲騰騰追來追去，半天都沒逮著，反而被羊羔的蹄子狠狠蹭了一下，胳膊上刮破一大塊皮，血珠子都滲了出來。這當(dāng)然會很疼了，他就疼得哇哇大哭。但是大人過去一看，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就踢他一腳，走開了。他哭一會，自己再看看，血不流了，又繼續(xù)跑去抓羊，百折不撓。

依我看，傷得蠻重的，后來凝結(jié)了厚厚的傷疤，直到我們搬家的那一天，疤還沒掉。

胡安西最愉快的伙伴是外婆扎克拜。外婆無比神奇，又遠(yuǎn)比父母更溫和耐心，絕對能滿足孩子們的一切要求。胡安西在卡西的練習(xí)本上亂畫線條。并且聲稱他畫的是牛。阿帕看了說：“哪里！牛是這樣的嘛——”

她捏著那截一寸來長的鉛筆頭，先畫一個圓圈，是牛的圓肚子，再往圓圈一側(cè)加個小圈作為頭，另一側(cè)加上尾巴，下面加四只腳。這東西果然很像牛，但要說像狗像羊也沒錯。

這種魔術(shù)似的即興創(chuàng)作使得胡安西興奮得大喊大叫。他和沙吾列兩個突然忙了起來，在房間里跑來跑去，尋找一切有形象的事物，指東指西地大喊：“阿帕！來個酒瓶！”一會又說，“阿帕再來一個湯勺！”

在孩子們的要求下，阿帕把房間里能有的所有東西，包括小凳、鏟子、柴禾在內(nèi)，都畫了出來。然而，這簡陋的房間里的生活用具畢竟是極其有限的。把筷子和馕餅也畫過之后，胡安西又要求畫老狗班班。于是阿帕便畫了一個和剛才的牛沒什么不同的形象。

接下來阿帕還靠記憶畫出了定居點(diǎn)才有的雞、西瓜和電視機(jī)。還畫了一棵掃帚一樣的樹。

于是第二天，胡安西在附近戈壁灘的空地上到處都涂滿了這種掃帚一樣的樹。因為他不許羊從有“樹”的地方經(jīng)過，阿依橫別克就打了他一頓。

胡安西第二個好朋友是卡西帕。成為年輕女性的跟班似乎是所有小男孩的榮耀?？ㄎ髋磷叩侥模透谀膬?，見縫插針地打下手。

卡西帕說：“袋子！”他“刷”地就從腰間抽出來雙手遞上。

卡西帕說：“茶！”他立刻跳下花氈沖出門外，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⒆汤怖矡_的茶壺從三腳架上拎下來——對于一個小孩子來說，這是多么危險的一件事啊，幾公斤重的大家伙，稍微沒拿穩(wěn)就會澆一身的沸水。但卡西這么信任他，他一定感到極有面子。為了不辦砸這件事，他相當(dāng)慎重仔細(xì)：先把火堆扒開、熄滅，再尋塊抹布墊著壺柄小心平穩(wěn)地取下來，然后雙手緊緊提著，叉開小短腿，半步半步地挪進(jìn)氈房。至于接下來把沸水灌到暖瓶里，這可是個大事，他很有自知之明，并不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