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陶淵明以“返回自然”的審美式超越來解脫生死,其生命取向近于莊子,但以何種方式和在何種景觀上“返回自然”則又回到了孔孟?!啊葋硎氩蝗ィ死砉逃薪K,居常待其盡,曲肱豈傷沖’四句,得孟子‘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之意?!w化或夷險,肆志無窊隆,即事如已高,何必升華嵩’四句,得依乎《中庸》無入而不自得之意?!碧諟Y明以憂勤修身來升華人生,打通了工夫與境界的界限,“居常待其盡”是憂勤修身的工夫,可誰又能否認它同時也是面對死亡的灑落境界呢?
魏晉許多名士因其精神價值的虛無而無拘無束,因不必操守什么而得意自如,因沒有生活信念和行為準則而放縱感性,因人生的迷茫而揮霍人生,這不是灑落而是一種放誕、一種任性、一種迷惘——因不知道要干什么便什么都干。陶淵明則在饑寒之憂、隴畝之勤、居常之念中,經由憂勤克己的工夫而臻于灑落悠然的境界,他脫棄了窮達、貧富、耕祿、生死等人生的束縛,實現了精神的自由與自我的超越。陶淵明的人生境界孕育于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精神,體現了晉宋之際名教與自然合一的時代特點:儒道兼綜,孔老并重。他高出于魏晉名士者正在此:任真肆志又固窮守節(jié),灑落悠然又盡性至命。我國古代的偉大詩人中只有他才達到一種人生化境——既“放浪形骸之外”(灑落悠然),又“謹守規(guī)矩之中”(憂勤執(zh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