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病危,速歸,媽媽。”我從空襲后的火災中死里逃生才剛剛7天,就收到了母親的這份電報。我住所已失,這份電報是在無人認領郵包、電報的應急集中配送所里找到的。直覺告訴我,兄長已過世,母親只是怕直接寫上死亡太錐心刺骨,才刻意回避了這個字眼。
其實,一個多月前,兄長或許是已經意識到了死亡的臨近,竟不惜拖著病軀,專程趕到東京來與我見面。在我們倆共同生活的一個多星期里,兄弟間促膝交心,無話不談,一切都還近在眼前。
現在想來,那天我們去探訪熟人,站在蒲田站的月臺上,聽著機車的轟鳴聲,望著急行列車飛馳而過的身影,兄長的眼神竟是如此意味深長,不經意間,淚光已在他眼中閃爍。當時我有感而發(fā):“人哪有那么容易死去。”年少輕狂,多么不負責任的話語,如今想來我依然追悔莫及。兄長這一輩子,真正流淚的,我只見過這一回。就在此前一年的9月,兄長從京都帝國大學機械工學科畢業(yè),終于實現了多年來的夙愿,進入鐵道?、倬吐?,得以每日與所愛的鐵道工作相伴。正待大展宏圖之際,誰料到哥哥的身體卻受到了結核病菌的侵蝕,以至于不得不放下工作,停職養(yǎng)病。
我接到母親發(fā)來的電報,顧不得隨身行李,就跳上了東京站晚上9點出發(fā)的急行列車。誰知這趟車還沒到名古屋,就在刈谷站附近停滯不前了。原來名古屋市與東京同病相憐,當晚也遭遇了空襲。凌晨3點,可以遠遠望到名古屋市陷入了一片火海。東京開來的急行列車徑直折返,等天亮了才換了臨時列車,在煙霧四起的名古屋市街上徐徐穿行而過,等到達京都時,已是當天下午的遲暮時分。
兄長于1945年3月17日,在母親的懷抱中病逝于京都府立大學附屬醫(yī)院。享年25歲,只比樋口一葉②多活了1年而已。父親過世后,兄長就是我的內心支柱,如今一旦喪失,便成了我有生以來最大的打擊。然而,相比之下,母親痛失最愛的兒子,其悲傷痛苦,又豈是我所能想象的。
母親一直珍藏著兩封剛滿20歲的我寄給她的信,這里不妨以書信原文加以介紹:
兄長抱著6歲的我,于京都自家中。照片背面寫有母親的“守望吾子茁壯成長,此等幸福,當如何感謝”的字樣,時間為昭和六年(1931年)5月26日。兄長于昭和二十年(1945年)3月17日,在母親的懷抱中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