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到元老院的廢墟,我就想起愷撒——他在這里遇刺。那天他好像在演講吧?被刺了二十三刀,最后傷痕累累地倒在龐培塑像面前。
我低頭細看腳下,猜測他流血倒下的地方。這地方一定很小,一個倒下的男人的軀體,再也不可能偉岸,黯然蜷曲于房舍一角。但是當他未倒之時,實在是氣吞萬里,不僅統(tǒng)治現(xiàn)在意大利、西班牙、法國、比利時,而且波及德國萊茵河流域和英國南部。他還為追殺政敵龐培趕到埃及,與埃及女王生有一子,然后又橫掃地中海沿岸。
但是,放縱的結(jié)果只能是收斂,揮灑的結(jié)果只能是服從。就連愷撒,也不能例外。當他以死亡完成最徹底的收斂和服從之后,他的繼承者、養(yǎng)子屋大維又來了一次大放縱、大揮灑,羅馬帝國橫跨歐、亞、非三洲,把地中海當做了內(nèi)湖。
我有幸?guī)缀踝弑榱藧鹑龊臀荽缶S的龐大羅馬帝國屬地,不管是在歐洲、亞洲還是非洲。在那里,經(jīng)??梢钥吹皆缫褮垞p的古羅馬遺跡,一看就氣勢非凡。我相信,當茫茫大地還處于蒙昧和野蠻階段的時候,羅馬的征服,雖然也總是以殘酷為先導(dǎo),但在很大程度上卻是文明的征服。
偉大見勝于空間,是氣勢;偉大見勝于時間,是韻味。古羅馬除氣勢外還有足夠的韻味,你看那個縱橫萬里的愷撒,居然留下了八卷《 高盧戰(zhàn)記 》,其中七卷是他親自所寫,最后一卷由部將補撰。這部著作為統(tǒng)帥等級的文學(xué)寫作開了個好頭,直到二十世紀人們讀到丘吉爾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回憶錄時,還能遠遠記起。
愷撒讓我們看到,那些連最大膽文人的想象力也無法抵達的艱險傳奇,由于親自經(jīng)歷而敘述得平靜流暢;那些在殘酷搏斗中無奈缺失、在長途軍旅中苦苦盼望,因由營帳炬火下的筆畫來彌補,變得加倍優(yōu)雅。
羅馬的韻味傾倒過無數(shù)遠遠近近的后代。例如莎士比亞就寫了《 尤利烏斯·愷撒 》、《 安東尼和克莉奧佩特拉 》等歷史劇,把古羅馬黃金時代的一些重要人物一一刻畫,令人難忘。尤其是后一部,幾乎寫出了天地間最有空間跨度、最具歷史重量的愛情悲劇。
既然提到了安東尼,那么我要說,這位癡情將軍有一件事令人不快,那就是他對西塞羅太殘忍了。西塞羅是他的政敵,但畢竟是古羅馬最優(yōu)秀的散文家,安東尼怎忍心,割了他的頭顱帶回家欣賞,然后又長久懸掛在他平日演講的場所,讓眾人參觀。正因為這個舉動,我對安東尼后來失去愛情、失去朋友、失去戰(zhàn)爭而不得不自刎的結(jié)局,沒有太多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