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這個人就是這樣,借題發(fā)揮嘛,你說明明也沒什么事,這么多年他就是見不得你大伯,一家人哪有那么大的氣,得饒人處且饒人嘛?!薄髞恚瑡寢屖沁@么說的。
當(dāng)時她當(dāng)然什么都沒說,這么多年的夫妻了,媽媽自然不會去觸爸爸的火頭,她給他夾了一筷子筍子燒雞,跟他說:“那你吃點筍子嘛,我自己燒的。”
爸爸就吃了,筍子倒是幾十年的老味道了,用的就是廠頭的豆瓣燒的。爸爸也找不到別的地方發(fā)氣,就只有把電話放在桌子上,等著誰來給他打電話,鐘師忠也好,老鐘也好,他總可以找個借口接個電話,走出門去,喝個酒,睡個覺,怎么都好。
但是今天誰也沒給他打電話,爸爸疑心全鎮(zhèn)的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段知明回來了,大小手段知明回來了,狗日的就沒他薛勝強的戲唱了。
八四年那一年,他很是跟紅幺妹睡了幾次覺,包括到黃家地里面偷兔兒,在趕場的時候揣人家的蛋拿去賣——五元錢睡一覺嘛,反正來的都是客,紅幺妹對他也不薄了。
直到有一天,他們做完了愛,也是熟人熟事了,就在一起躺著擺閑龍門陣。紅幺妹忽然問他說:“哎,你是不是有個哥???姓段?”
爸爸剛剛軟下來,全身都是酥的,隨口就說:“啊,是?!?/p>
“哎呀!”紅幺妹抬起身來看爸爸的臉,“我第一次就說嘛,是覺得你們長得挺像的,兩兄弟鼻子長得簡直一模一樣!”
“你哥讀大學(xué)去了啊?”紅幺妹又問,“我聽說他是縣上的理科狀元的嘛!”
爸爸巴不得自己什么都沒承認過,但他騎虎難下了,只有點了點頭。
紅幺妹倒是很高興,又絮絮叨叨地跟爸爸說了一些大伯的事。那天走的時候,爸爸照例摸了五塊錢給她。
“哎呀,既然是段哥的弟娃兒,我就少收你五角錢嘛!”紅幺妹咯咯地笑著,找了爸爸五角錢。
爸爸拿著這五角錢,出了紅幺妹的門。那個時候他還小,也就是十七歲吧,爸爸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街上,士可殺不可辱,龜兒子的,反正他再也不會回去跟這個婆娘睡覺了。
那天,都臨睡了,爸爸的手機終于響了一回,是姑姑打來的,她問爸爸下午給她打電話是有什么事。
爸爸就把這兩天家里發(fā)生的事告訴了她,當(dāng)然他沒提自己住院的事。
“這么說,知明回來了啊?!惫霉幂p輕地說。
“啊,”爸爸也輕言細語地答應(yīng)著姑姑,“媽說讓他來操辦祝壽的事,我就不操心了?!?/p>
“那也好,”姑姑說,“知明來辦,媽也更放心。那我待會給知明打個電話吧,問他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大哥他們呢?”爸爸問,“你給他們說了沒有?算起來也就是下個星期天的事了?!?/p>
“給你大哥說了,”姑姑說,“星辰他們也要回來,我都說了?!?/p>
“姐,”爸爸想了好久,還是終于問了,“你和大哥最近還好嘛?”
“沒事,”姑姑嘆了口氣,“勝強,你也不要擔(dān)心我的事了,我和你大哥都五十上下的人了,還能出什么事?現(xiàn)在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的嘛,男人嘛,哪個沒點花花腸子?”
“姐,”爸爸有滿肚子的話想說,想了想又覺得都不合適,“你有什么要我?guī)兔Φ模憔痛騻€電話?!彼詈笳f。
“嗯?!惫霉脩?yīng)了一句,“我先掛了勝強,你早點睡。問安琴好。”
爸爸掛了電話,進了房間,媽媽在繼續(xù)看《金婚》——一邊看,手上還抱著一本書。爸爸最喜歡笑她這件事:“陳安琴同志,你是要看電視還是要看書呢?”媽媽才不理他,翻過手來拍了他一巴掌:“你懂啥嘛!要你管!”爸爸呢,就順便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書,紅彤彤的封面,寫著“永不瞑目”。
“你看的啥書哦?名字這么嚇人!”爸爸扯了一把書想拿過來看,但媽媽哪會讓他得逞,十五分鐘電視又到了十五分鐘廣告,她埋在書里面正看得起勁:“哎呀你又不懂!”她說。
這下子真的有點不安逸了,媽媽也覺察了氣氛微妙的變化,她就從書上面抬起頭來,問爸爸:“哪個的電話呢?”
“姐打的,她問你好?!卑职猪樦_階說。
“哦,”媽媽應(yīng)著,“姐還好嘛?”
“嗯,還好?!卑职置摿送闲砩狭舜?。
“你洗腳沒的?臭烘烘的?!眿寢審膩肀亲雍芗?,她一下就聞出來了,“去洗腳去洗腳!”
爸爸這才想到他今天走了很多路,他就去洗腳了,但是他實在懶得把洗腳盆拿出來了,干脆就站在洗手臺前面,把腳蹺在盆子里沖沖了事。
爸爸先蹺起左腳去洗,然后放下左腳再蹺右腳。不久以后,他想起這個情形,總覺得自己是在那時候想了某一個婆娘的,那些和他睡過的婆娘中的一個,具體是哪個他還真是記不清了,可能是鐘馨郁,也可能是紅幺妹,甚至是“韋唯”,不然就是白勇軍那個姓鄧的老婆——那個婆娘還是可以,肚皮上肉長得有點多了,但是皮總算白細細的。
他洗完腳走出去,重新翻身上了床。媽媽還在看電視,一雙手上抓著血紅血紅的《永不瞑目》。爸爸就躺平了,“狗日的總算可以睡個覺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