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代我喜歡上了那些男生，她一邊說著話，一邊用手肘悄悄抵我，她是過來人，她懂得，一個女人，即使在她很年輕的時候，她也應(yīng)該用一些小手段來籠絡(luò)男人。那些男人，在十年前的某天，我們家的客廳里，他們還算不得男人，他們是男孩子，和我同處妙齡。他們的臉龐很潔凈，他們溫雅，有判斷力，前途無量。

我閑適地靠在沙發(fā)上，這種場合我很歡喜，也因歡喜而沉默。我更多地和女同學(xué)說話，我認真地做著手勢，眼睛看到她們的眼睛里去了。偶爾我也會說俏皮話，我的話里有一些善意的譏諷。我的那些可愛的、親如兄弟般的男同學(xué)，在很多年后，我才確定，我曾經(jīng)愛過他們，我愛他們愛得那樣深，直到今天，想起他們的時候，我會在黑暗里靜靜地淌眼淚?？墒钱?dāng)時我并不知道這些，當(dāng)時我太小，也心高氣傲，我所要的愛情——它在遠方，它不容易得手，它不具備物質(zhì)性。

我們在客廳里談笑風(fēng)生的時候，我妹妹便踅在沙發(fā)的拐角，或者假裝到隔壁房間里取東西，她從桌椅和人群間走過。那時，她還是個小不點。青春，愛情，物質(zhì)，人生……在她很小的時候，她便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得很清楚了。她懂得，一個人（比如是我），她的情感走向，在某天下午客廳的閑談里，就已經(jīng)被看得一清二楚了。

她一定覺得沒意思透了。

她一點點地安靜下來，雖然有時候也會歇斯底里地發(fā)脾氣，可是成長的力量，在她身上確實漸漸地睡著了。她變得堅忍、理性，也因此而美好。對于這整個的世界，她是個透徹的現(xiàn)實主義者，她丟棄了理想。

她重新活潑了起來，即使在高考失敗的那個夏季，她也常常笑出聲來。她的笑聲是真實的，發(fā)自肺腑的，然而也有些夸張。我猜她在背地里一定哭過。她格外地能忍受肉體的痛苦——心都傷過了，肉體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并不知道我妹妹在我離家的這七八年里，她經(jīng)歷了什么，她過得怎么樣，她常常受到打擊嗎？總之，這七八年里，是她從一個女童成長為少女的過程，謝天謝地，她成長得不錯，還算順利，過程也許很曲折，有過很多疼痛，心酸得足以讓人落淚，然而一切都過去了。現(xiàn)在她是一個明朗而健康的女孩，今年二十一歲了，在大學(xué)里念法律專業(yè)。

她一步步地往前走著，對于人生的劫難，她和我一樣，有著足夠多的準備?？墒怯幸稽c我們是不一樣的，那就是對于情感的態(tài)度。她對我說，她大學(xué)畢業(yè)就結(jié)婚，我明白她的意思，我這方面是她的前車之鑒，她不喜歡我過單身生活。我說，那你有男朋友嗎？她猶豫了一下，說起本班的一個男生正在試圖接近她，他很可愛，也有些痞，大約也不太有什么前途。她問我，她該怎么辦呢？

我也猶豫了，在擇人上我沒什么才華。因為愛她，我希望她過得快樂，又很安全，而這幾乎是不可兼得的。這么多年來，她在情感上，一向是小心翼翼的，又是落落大方的，她在糾正我。然而誰知道呢，要知道，她是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