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自述的凄涼身世令我心里的火氣減弱了幾分,但想到他剛才毫不猶豫地出賣自己的情景,我還是無法對他抱以同情。
“因為從小在貧困窮苦中長大,我失去過很多珍貴的東西,所以常常會覺得絕望,所以就會想要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東西。包括生命?!彼俅挝站o了我的手,正如之前我握緊他的,“對不起,林瓏。其實我真的很怕死?,F(xiàn)在我只想順應(yīng)自己的命運,以一個奴隸的卑微身份活下去。沒有自由也不要緊,重要的是能夠活下去?!?/p>
我想要甩開他的手,可身上卻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力氣了,只得憤憤重復(fù)著剛才的話,“你滾開,我死了也不用你管。你不用假惺惺的……”我的聲音突然一滯,驚愕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身上,連語調(diào)也走了音,“你你……我……我的衣服呢?!”
直到此刻,我才發(fā)現(xiàn),在薄薄的氈袍下,自己的身體竟然不著寸縷!
“你被送進(jìn)來的時候全身都濕透了,如果不及時脫掉衣服會加重你的病情的。幸好還有這件卡皮納特,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幫你除去了所有的衣服……”貝希爾神色憂傷地解釋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這次都是我害了你。”
我本來就已經(jīng)快撐不住了,現(xiàn)在一想到自己的身體都被這個家伙看了個遍,不禁怒急交加,再次暈了過去。
這一次失去意識后的狀況比之前更加糟糕。在昏昏沉沉中,我依稀感到有人動作輕緩地扶起我,往我的嘴里灌水……然后又有人將我緊緊摟在了懷里,用自己的體溫幫助我發(fā)汗,同時還不停擦拭著我額上臉上的汗水……我大概能感覺到這個人是誰,盡管很想拒絕他的關(guān)心,但身體卻做不出任何反抗,就連動一動手指都做不到。頭痛得就快裂開來了,我甚至已經(jīng)想到了最糟糕的后果……
如果再次死去的話,是不是又會重復(fù)之前那種情景?
就像是西西弗斯的詛咒, 無窮無盡?
到底,是誰對我下了這樣的詛咒?
又是怎樣詭異奇妙的力量,將我送到了古代的伊斯坦布爾?
帶著許多未知的困惑疑慮,我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灌了鉛般越來越沉重,整個身體也仿佛失了重一般在無底的黑暗中不斷下墜……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意識終于開始一點一點復(fù)蘇,剛睜開眼就見到了貝希爾正疲乏地靠在墻邊。他神色憔悴,微蹙著雙眉,似乎就算在睡夢中也有許多放不下的心事。這個樣子的少年,看起來就像是一株開著紫色小花的秋日薄荷,散發(fā)著微帶涼意的寂寞和淡淡傷感。
就在這時,少年的睫毛劇烈顫動了幾下,忽然睜開了眼睛。我們視線相交的一瞬,他的臉上明顯露出了欣喜之色,“林瓏,你終于醒了!你都昏睡了兩天了!”
兩天?我愣了愣,自己這次竟然昏睡了這么久?
正想著,他的手已經(jīng)伸過來碰了碰我的額頭,聲音里似乎是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熱度總算是退下去了,應(yīng)該是沒事了。當(dāng)初我的小妹妹發(fā)熱時,我也是這樣照顧她的,看來還是挺管用的?!?/p>
我的心里不禁一動,難道說這兩天來一直都是他在照顧著自己?想到這里,我的嘴唇輕輕動了動,脫口道:“謝謝?!睆暮韲道锇l(fā)出的聲音聽起來是那么嘶啞無力,將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你不必道謝,林瓏,這本來就是我的過錯?!必愊枔u了搖頭,“你沒事我也放心了,不然的話,我……”他頓了頓,像是試探般問道,“林瓏,你能原諒我嗎?”
我沉默了幾秒,“那么,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他不假思索地點頭,“好,你說?!?/p>
“那晚他并不一定發(fā)現(xiàn)我們的計劃,為什么你要這么快放棄?”對于這一點,我實在是有些耿耿于懷。
“他發(fā)現(xiàn)了。”貝希爾抬頭直視著我的眼睛,“那天他的眼神在你的手上停留了一下,你的手指上還有殘余的泥土,接著我就看到他望了那些干草一眼。那個眼神告訴我,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這一切。所以,他才會說出那樣一番話?!?/p>
我微微一驚,用陌生的目光打量了他幾眼,這個少年看上去比我還要小上兩三歲,可那種敏銳的觀察力和判斷力卻似乎和他本身的年齡并不太符合。其實,當(dāng)時我也覺得對方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但沒想到問題還是出在自己的手上。
不知為什么,我忽然有種奇特的直覺——這個少年在將來可能會和我形成某種未知的聯(lián)系和牽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