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廣慶說:“你聞不得腥氣?”閨女說:“也不是。”月光透著門框和窗欞照進來,閨女解開自己放在佛像后藏著的包裹,取出一件繡花小夾襖披上。聶廣慶睜了睜眼,看到閨女臉蛋上掛著的兩串淚珠,心軟了,一下坐起來。
閨女說:“我有一腔怨恨呢,我說了,把心空出來,也好凈身上路。”
聶廣慶不想攬事,看著佛頭上一只麻雀說:“還是不說吧,天道不由人,你有苦你裝了肚子,說出來俺也是受苦人,替你裝不下。”
閨女吐不出話來,索性伏在廟中央的供臺上號啕起來。聶廣慶被哭聲攪得心酸,站起來看廟外的月光,風(fēng)從四面來,有青草在月影下伏來倒去,闃寂無人,仔細聽能聽到鳥噪蟲吟,大災(zāi)過后蟲鳥為鄰,日子怕是要興旺了。閨女的哭聲漸漸瘦下去。
聶廣慶背著身說:“你叫啥名兒?”
“女女。”
聶廣慶回轉(zhuǎn)了頭看女女,月影下一頭青絲像黑漆一樣鋪在頭上。聶廣慶的心動了動,一個女人家心酸到了這種地步。女女把吊在半空的腿盤起來,讓自己有一個好的坐姿。月光從窗戶和門中射進來,佛菩薩打坐在供臺上,供臺前油干燈凈,有一只老鼠從菩薩的身后走過去,女女拍了一下供臺,老鼠緊著走了幾步,一切又歸于安靜了。人是為了一個簡單平常的道理活著吧?不可知道明天,活過一分一秒,接著再活一分一秒,活下去能生出道理來,活不下去了,是命。守著規(guī)矩過活的人,命不疼惜,叫一個無辜的人來背你走后的心債,連親生的爹都不替自己喊冤,人家算誰呢?人家不過是一個過路客呀。照著門口投進來的月光看了看墻上的影子,看到有幾絲頭發(fā)翹起來,女女把發(fā)辮散開,用手指當(dāng)了木梳,來回往下捋了幾下,結(jié)好辮子,她照著月影在頭上梳了一個偏纂。她也還是個閨女呢,就算要走了,到陰曹地府報名兒,也要人家知道,自己活著時就是一個閨女呢。就在女女要往供臺上撞頭的一剎那,聶廣慶拽住了她,不是拽,是用雙手抱緊了她的胳臂。
女女說:“大哥,你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