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腳踩兩條船，既然認定機會來了，就跟老方提出了辭職。

老方?jīng)]有說什么，他長嘆一口氣，把眼鏡摘下來，像小貓洗臉一樣，開始一圈一圈地揉臉。揉了不知多少圈，頭頂上那所剩無幾的幾根頭發(fā)，都被帶得東倒西歪，我擔心都要把臉皮揉破了。好不容易，結束全面洗臉，他又重點揉起了眼睛，同時還一邊搖頭晃腦，一邊按摩太陽穴。這樣自我按摩，看上去應該很放松，但是從他的表情上，卻找不出多少舒服。

我理解老方的心情，他一直很賞識我。我們一起共事了五年，五年前，就是他把我招進來的，他對我的感情，就跟我對小山一個樣。早在半年前，他就打算讓小山接替我，把我提成副經(jīng)理，上來協(xié)助他的工作。但是一步踏空，小山臨陣猝死，上面雖然要拉我，下面卻沒人頂?shù)米?，才讓我原地踏步了又半年?/p>

死了一個，又要再走一個，我能猜到他會說什么。我已經(jīng)設計了一套說辭，準備應付他的挽留。但老方的態(tài)度出乎我的意料，他說：“小余，作為經(jīng)理，我很希望你留下來，跟我一起帶團隊。但作為朋友，我完全理解你的沖動，年輕人，就是要出去闖一闖，束縛在一片小天地，能有多大出息？”

老方說：“這一天早晚要來的，我早就看出來了，五年前就看出來了，你不是個安分的人。每次大伙兒聊天，一說到創(chuàng)業(yè)，你就精神亢奮，一說到發(fā)財，你就兩眼放光。其實，創(chuàng)業(yè)沒那么容易的，比上班苦得多，更比上班難得多，我很多朋友，當年意氣風發(fā)，出來闖蕩，混到最后能成功的，也就一小撮而已。但是創(chuàng)業(yè)的還是前仆后繼，滔滔不絕，這是一個夢啊。我們做IT的，誰沒做過創(chuàng)業(yè)夢呢？就像美國夢一樣的中國夢，夢想，奮斗，發(fā)財，成功，把命運控制在自己手里?！?/p>

顯然，我引發(fā)了他有關青春，有關激情的回憶，那天老方感慨萬千，暢談人生的另一條分支。他說：“年輕就是資本啊，再回去十年，給個好機會，我也要出來干的。不過現(xiàn)在，就不做那個夢了?！彼哿宿勰菐赘陋毜念^發(fā)，“這幾年，頭發(fā)掉得沒幾根，激情也早就掉光了。再說了，拖兒帶口的，上有老，下有小，哪像你這樣，光棍一條，愛啥干啥，輸也輸?shù)闷鹧?。?/p>

老方的情誼很讓我感動，我也真心誠意地說：“哪里，其實你現(xiàn)在也不錯啊，我還挺羨慕你的呢。老婆又漂亮又可愛，女兒更漂亮更可愛，要幸福有幸福，要美滿有美滿。咱們男人賺錢，不就為個家嗎？再說了，

你在一家明星公司，有一個高級職位，又體面，又穩(wěn)定，哪像我們出去闖蕩，靠天吃飯，吃飽了撐死，吃不著餓死，還不如樹底乘涼，旱澇保收呢?！?/p>

“也是，”老方回到現(xiàn)實，樂呵呵地說，“我是安于現(xiàn)狀了。你這個時候，就該闖一闖，到了我這把年紀，有家有口了，你就會明白，還是家庭最重要。老婆孩子熱炕頭，我這輩子是滿意了?！彼o緊握住我的手說：“小余，祝你成功?！?/p>

手下那幫小兄弟就不一樣了，一個個抓耳撓腮的，緊著打聽我跳到哪兒去，創(chuàng)的哪門業(yè)。從老方那里出來，我第一個找來的是小許。我把他叫到會議室里，告訴他我要走了，出去跟人創(chuàng)業(yè)，這個組長位子，已經(jīng)推薦他來接任。小許興奮地叫道：“好哇，出去創(chuàng)業(yè)！我也早想自己干了！老余，你放心，這個攤子，我給你看好?；仡^創(chuàng)業(yè)成功了，別忘了咱兄弟，拉兄弟一把，我也跟你出去干，到時候要求不高，分點股票就行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