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言 9

星星·月亮·太陽 作者:江勇振


從胡適的“大力漢”、孔恩的“典范”以前的思維方式來看,知識是成直線積累的。因此,新、舊“出土”的資料,可以像混凝土一樣攪拌起來,就仿佛雞鴨同鍋可以烹制出一道絕品佳肴一樣。殊不知世界上沒有什么資料是可以“出土”而現(xiàn)成可用的。這又是中了那十九世紀(jì)實(shí)證主義的馀緒而不知。試想:連所謂“出土”的文物,都需要經(jīng)過鑒定與詮釋以后才能成為“文物”。所有的資料都是詮釋的產(chǎn)物。在沒有透過詮釋而賦予意義以前,“資料”等于是不存在的。杜威說得好:那些在山上巖石里的鐵礦石,毫無疑問地,是“粗獷的素材”。但在人類發(fā)展出技術(shù)把它們提煉成鐵以及后來的鋼以前,它們的存在對人類并不具有任何意義。在那個時候,鐵礦石跟其它巖石并沒有什么不同,都只是巖石而已。換句話說,只有在人類發(fā)展出煉鐵技術(shù)的脈絡(luò)之下,鐵礦石才被人類賦予了新的意義。② 

① 這是胡適翻譯十一世紀(jì)波斯詩人歐瑪(Omar Khayyam) 的一首波斯四言絕句中的一句話。請參見胡適致趙元任,1942 年2 月17 日,《胡適全集》,24.579. 

② John Dewey,“Introduction to Essays in Experimental Logic,”The Middle Works, 1899-1924, 10.344346 。轉(zhuǎn)引自拙著《舍我其誰:胡適,第一部:璞玉成璧,1891-1917 》(北京:新星出版社,2011),287 頁。

從胡適的“大力漢”、孔恩的“典范”以前的思維方式來看,“新”典范的建立者看起來不是張牙舞爪,就是無事忙。陳毓賢說我吹毛求疵、多臆斷、好抬杠,只可惜她完全沒舉證說明。在她眼中,“新”典范的建立者儼然是因?yàn)槭种形罩粋€大鐵錘,不用白不用,于是四處找釘子敲。殊不知他們手中即使有著那么一個大鐵錘,他們所要敲的還輪不到那些凸出來的釘子呢!那些釘子全都要重新鑄造過以后才能再用!

“大力漢”手中的那把鐵錘,不是要大材小用地拿來敲釘子用的,而是拿來摧枯拉朽用的。敲打釘子,等于是在那“舊”典范里作補(bǔ)苴罅漏的工作。試想:如果不拿那大鐵錘來作摧枯拉朽的工作,何以能有另辟蹊徑、重起爐灶的可能?那大鐵錘揮舞起來固然看似破壞;那大鐵錘揮舞起來,看似不知感恩“前人種樹,后人乘涼”的道理。但這是新、舊“典范”交替的自然過程,就像留學(xué)時期的胡適所說的:“死亡與凋謝,跟新生與成長,同樣是有機(jī)的演進(jìn)里必要的過程。”①那眼前看似張牙舞爪的新典范,不消多時,就會變成眾人皆曰是的“典范”。然后,等那長江后浪推前浪的新典范崛起以后,這也曾經(jīng)“新”過的典范,又會成為被摧枯拉朽的對象。

如果這本《星星·月亮·太陽──胡適的情感世界》有什么新的意義,它不在于“較之以往的著述,也更詳盡、更豐富”,而毋寧是取代、推翻既有的觀點(diǎn)。如果我們接受了我在本書的論述架構(gòu)之下的敘述,則所有從前對胡適的情感世界的理解,就不能一成不變地拿來跟本書里的敘述混用“送作堆”,而必須放在本書的論述脈絡(luò)下重新詮釋、變成了新的“事實(shí)”以后,方能使用。等三、五十年以后,等“新”的典范出現(xiàn),則本書里的“事實(shí)”,就必須又在經(jīng)過重新的詮釋與汰選以后,方才可以為新的典范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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