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2

耳蝸 作者:汪文勤


更可怕的是陸鋒的聽力從70分貝,80分貝,90分貝一路狂瀉。

醫(yī)生們的一切努力都?xì)w于無效。

陸鋒絕望地哭喊著:“我聽不見!我聽不見!我聽不見啦!醫(yī)生,救救我,救救我,我不能變成一個聾子??!”

醫(yī)生們手足無措,一籌莫展。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沒有任何辦法能夠挽救陸鋒的聽力。

眼睜睜看著陸鋒一步步被拖向失聰?shù)纳顪Y,卻無力阻止,一家人哭成一團(tuán)。

陸鋒驚恐地看著父母與姐姐抱頭痛哭,自己卻聽不見他們一絲哭聲。

陸鋒不斷地說:“我是在做夢,我在做一個噩夢,這只是一個噩夢,這不是真的,明天我就要去美國了,我馬上就會從這個噩夢中醒來?!?/p>

但這悲慘的一切不是夢。他的耳朵終于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腿上的傷好了,耳朵完全聾了!

陸鋒出院了。20天前,秋高氣爽;20天后,滿城凄風(fēng)苦雨。風(fēng)吹過,樹葉紛紛飄落,陸鋒聽不見蕭颯之聲。雨打在臉上,冰涼,他也聽不見淅瀝之音。街道上車水馬龍,他聽不見一絲喧鬧。媽媽似乎在對自己講話,陸鋒只看到媽媽的嘴在悲傷地翕動,卻聽不見一點(diǎn)溫柔的聲音。

陸鋒似乎回到了這個世界,但是,他再也進(jìn)入不了這個世界。

他被隔絕在世界之外了,如一條被裝進(jìn)真空薄膜里的魚。

所有的聲音像海潮一樣退去,轉(zhuǎn)眼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就像一條被遺忘在海灘上的魚。海灘蒸發(fā)成沙漠,他的生命迅速干枯。魚的嘴無助地翕動著,他的心卻在吶喊。

陸鋒呆呆地站在上海繁華的街頭,這個世界,像20天前一樣車水馬龍,熙熙攘攘;這個世界,卻又是陌生而虛幻的,它像一部默片時代的電影,無聲無息地播放著。寂靜,太寂靜了!無邊無際的寂靜,無窮無盡的寂靜,寂靜從天邊漫延而來,浸入他的軀體,淹沒他的心靈,寂靜統(tǒng)治了他整個的世界。

一家人在這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面前暈頭轉(zhuǎn)向?;谢秀便钡鼗氐骄附蜷_家門,看到一堆碼放整齊的皮箱和大包小包,傷痛的心再次流血,媽媽又哭了起來。

陸鋒看到父親很激動的樣子,但根本不知他在說什么。

父親見陸鋒沒有任何反應(yīng),想了片刻,拿過筆,在紙上寫了兩行字給陸鋒。陸鋒接過來,讀起來:“這種耳聾一定是暫時的,一定能很快治好!我們一定要找到最好的醫(yī)生,一定能治好你的耳朵?!?/p>

陸鋒抬起頭,看到父親堅(jiān)定的目光,看到母親與姐姐眼睛里流淌著的一種深沉的關(guān)愛之情,他感到安慰與溫暖。這一家書香門第,都接受過高等教育。他們拒絕接受眼前的事實(shí),很快找到了與陸鋒交流的方法。他們相信科學(xué),他們決定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一定要把陸鋒從無聲世界里拯救出來。

他們把那些美國大學(xué)的來信放進(jìn)抽屜,踏上了漫長而艱難的求醫(yī)路途。

這是充滿了苦楚與心酸的日子,這是充滿了折磨與失望的歲月。他們留心報(bào)紙、雜志、電視、廣播,甚至坊間傳說。只要聽到一個可能醫(yī)治耳疾的線索,他們就會不惜代價前去,他們跑遍了幾十個城市,甚至到了中國香港、德國。許多醫(yī)院在做了檢查之后,直接告訴他們,沒有醫(yī)治的可能。他們不灰心,只要有一點(diǎn)的希望,他們就不放棄。陸鋒忍受疼痛,嘗試各種醫(yī)療的方案,西醫(yī)、中醫(yī),針灸、喝中藥、練氣功,還花費(fèi)十多萬元做一種“穴位注射”的治療。但時間一天天過去,希望一天天流失,信心一次次被打擊消耗。陸鋒的聽力沒有一點(diǎn)好轉(zhuǎn)。

這個冬天,父親陪著陸鋒在杭州做治療。他們租了一間民房。天很冷,風(fēng)很大,父親出門倒垃圾,不料門被風(fēng)一吹,關(guān)上了。父親只穿一件毛衣,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父親在門外一邊大聲喊“陸鋒,陸鋒”,一邊敲門,重重地敲門,使勁地敲,拼命地敲,父親的手拍腫了,嗓子喊啞了,但一門之隔的陸鋒卻毫無知覺,父親從門縫里看到陸鋒就坐在那么近的地方,看一本書。父親的手疼,心里更疼,父親的身體冷,心里更寒,父親說:“孩子,做了這么多的治療,你怎么就一點(diǎn)聲音都聽不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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