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古源盡者將求方來之泉，將求新源。嗟我昆弟，新生之作，新泉之涌于淵深，其非遠(yuǎn)矣?！玻病场岚?/p>

　　一

　　人有讀古國文化史者，循代而下，至于卷末，必凄以有所覺，如脫春溫而入于秋肅，勾萌絕朕〔３〕，枯槁在前，吾無以名，姑謂之蕭條而止。蓋人文之留遺后世者，最有力莫如心聲〔４〕。古民神思，接天然之宮，冥契萬有，與之靈會，道其能道，爰為詩歌。其聲度時劫而入人心，不與緘口同絕；且益曼衍，視其種人〔５〕。遞文事式微，則種人之運命亦盡，群生輟響，榮華收光；讀史者蕭條之感，即以怒起，而此文明史記，亦漸臨末頁矣。凡負(fù)令譽于史初，開文化之曙色，而今日轉(zhuǎn)為影國〔６〕者，無不如斯。使舉國人所習(xí)聞，最適莫如天竺。天竺古有《韋陀》〔７〕四種，瑰麗幽，稱世界大文；其《摩訶波羅多》暨《羅摩衍那》二賦〔８〕，亦至美妙。厥后有詩人加黎陀薩（Ｋａｌｉｄａｓａ）〔９〕者出，以傳奇鳴世，間染抒情之篇；日耳曼詩宗瞿提（Ｗ．ｖｏｎ?。牵铮澹簦瑁澹?，至崇為兩間之絕唱。降及種人失力，而文事亦共零夷，至大之聲，漸不生于彼國民之靈府，流轉(zhuǎn)異域，如亡人也。次為希伯來〔１０〕，雖多涉信仰教誡，而文章以幽邃莊嚴(yán)勝，教宗文術(shù)，此其源泉，灌溉人心，迄今茲未艾。特在以色列族，則止耶利米（Ｊｅｒｅｍｉａｈ）〔１１〕之聲；列王荒矣，帝怒以赫，耶路撒冷遂隳〔１２〕，而種人之舌亦默。當(dāng)彼流離異地，雖不遽忘其宗邦，方言正信，拳拳未釋，然《哀歌》而下，無賡響矣。復(fù)次為伊蘭埃及〔１３〕，皆中道廢弛，有如斷綆，燦爛于古，蕭瑟于今。若震旦而逸斯列，則人生大戩，無逾于此。何以故？英人加勒爾（Ｔｈ．Ｃａｒｌｙｌｅ）〔１４〕曰，得昭明之聲，洋洋乎歌心意而生者，為國民之首義。意太利分崩矣，然實一統(tǒng)也，彼生但丁（Ｄａｎｔｅ?。粒欤椋纾瑁椋澹颍椋玻保怠?，彼有意語。大俄羅斯之札爾〔１６〕，有兵刃炮火，政治之上，能轄大區(qū)，行大業(yè)。然奈何無聲？中或有大物，而其為大也喑。（中略）迨兵刃炮火，無不腐蝕，而但丁之聲依然。有但丁者統(tǒng)一，而無聲兆之俄人，終支離而已。

　　尼耙（Ｆｒ．Ｎｉｅｔｚｓｃｈｅ）不惡野人，謂中有新力，言亦確鑿不可移。蓋文明之朕，固孕于蠻荒，野人狉〔１７〕其形，而隱曜即伏于內(nèi)。文明如華，蠻野如蕾，文明如實，蠻野如華，上征在是，希望亦在是。惟文化已止之古民不然：發(fā)展既央，隳敗隨起，況久席古宗祖之光榮，嘗首出周圍之下國，暮氣之作，每不自知，自用而愚，污如死海。其煌煌居歷史之首，而終匿形于卷末者，殆以此歟？俄之無聲，激響在焉。俄如孺子，而非喑人；俄如伏流，而非古井。十九世紀(jì)前葉，果有鄂戈理（Ｎ．Ｇｏｇｏｌ）〔１８〕者起，以不可見之淚痕悲色，振其邦人，或以擬英之狹斯丕爾（Ｗ．Ｓｈａｋｅｓｐｅａｒｅ），即加勒爾所贊揚崇拜者也。顧瞻人間，新聲爭起，無不以殊特雄麗之言，自振其精神而紹介其偉美于世界；若淵默而無動者，獨前舉天竺以下數(shù)古國而已。嗟夫，古民之心聲手澤，非不莊嚴(yán)，非不崇大，然呼吸不通于今，則取以供覽古之人，使摩挲詠嘆而外，更何物及其子孫？否亦僅自語其前此光榮，即以形邇來之寂寞，反不如新起之邦，縱文化未昌，而大有望于方來之足致敬也。故所謂古文明國者，悲涼之語耳，嘲諷之辭耳！中落之胄，故家荒矣，則喋喋語人，謂厥祖在時，其為智慧武怒〔１９〕者何似，嘗有閎宇崇樓，珠玉犬馬，尊顯勝于凡人。有聞其言，孰不騰笑？夫國民發(fā)展，功雖有在于懷古，然其懷也，思理朗然，如鑒明鏡，時時上征，時時反顧，時時進(jìn)光明之長途，時時念輝煌之舊有，故其新者日新，而其古亦不死。若不知所以然，漫夸耀以自悅，則長夜之始，即在斯時。今試履中國之大衢，當(dāng)有見軍人蹀躞而過市者，張口作軍歌，痛斥印度波闌之奴性〔２０〕；有漫為國歌者亦然。蓋中國今日，亦頗思?xì)v舉前有之耿光，特未能言，則姑曰左鄰已奴，右鄰且死，擇亡國而較量之，冀自顯其佳勝。夫二國與震旦究孰劣，今姑弗言；若云頌美之什〔２１〕，國民之聲，則天下之詠者雖多，固未見有此作法矣。詩人絕跡，事若甚微，而蕭條之感，輒以來襲。意者欲揚宗邦之真大，首在審己，亦必知人，比較既周，爰生自覺。自覺之聲發(fā)，每響必中于人心，清晰昭明，不同凡響。非然者，口舌一結(jié)，眾語俱淪，沉默之來，倍于前此。蓋魂意方夢，何能有言？即震于外緣，強自揚厲，不惟不大，徒增欷耳。故曰國民精神之發(fā)揚，與世界識見之廣博有所屬。

　　今且置古事不道，別求新聲于異邦，而其因即動于懷古。新聲之別，不可究詳；至力足以振人，且語之較有深趣者，實莫如摩羅〔２２〕詩派。摩羅之言，假自天竺，此云天魔，歐人謂之撒但〔２３〕，人本以目裴倫（Ｇ．Ｂｙｒｏｎ）〔２４〕。今則舉一切詩人中，凡立意在反抗，指歸在動作，而為世所不甚愉悅者悉入之，為傳其言行思惟，流別影響，始宗主裴倫，終以摩迦（匈加利）文士〔２５〕。凡是群人，外狀至異，各稟自國之特色，發(fā)為光華；而要其大歸，則趣于一：大都不為順世和樂之音，動吭一呼，聞?wù)吲d起，爭天拒俗，而精神復(fù)深感后世人心，綿延至于無已。雖未生以前，解脫而后，或以其聲為不足聽；若其生活兩間，居天然之掌握，輾轉(zhuǎn)而未得脫者，則使之聞之，固聲之最雄桀偉美者矣。然以語平和之民，則言者滋懼。

　　二

　　平和為物，不見于人間。其強謂之平和者，不過戰(zhàn)事方已或未始之時，外狀若寧，暗流仍伏，時劫一會，動作始矣。故觀之天然，則和風(fēng)拂林，甘雨潤物，似無不以降福祉于人世，然烈火在下，出為地囪〔２６〕，一旦僨興，萬有同壞。其風(fēng)雨時作，特暫伏之見象，非能永劫安易，如亞當(dāng)之故家〔２７〕也。人事亦然，衣食家室邦國之爭，形現(xiàn)既昭，已不可以諱掩；而二土室處，亦有吸呼，于是生顥氣〔２８〕之爭，強肺者致勝。故殺機之癙，與有生偕；平和之名，等于無有。特生民之始，既以武健勇烈，抗拒戰(zhàn)斗，漸進(jìn)于文明矣，化定俗移，轉(zhuǎn)為新懦，知前征之至險，則爽然思?xì)w其雌〔２９〕，而戰(zhàn)場在前，復(fù)自知不可避，于是運其神思，創(chuàng)為理想之邦，或托之人所莫至之區(qū)，或遲之不可計年以后。自柏拉圖（Ｐｌａｔｏｎ）《邦國論》始，西方哲士，作此念者不知幾何人。雖自古迄今，絕無此平和之朕，而延頸方來，神馳所慕之儀的，日逐而不舍，要亦人間進(jìn)化之一因子歟？吾中國愛智之士，獨不與西方同，心神所注，遼遠(yuǎn)在于唐虞，或逕入古初，游于人獸雜居之世；謂其時萬禍不作，人安其天，不如斯世之惡濁阽危，無以生活。其說照之人類進(jìn)化史實，事正背馳。蓋古民曼衍播遷，其為爭抗劬勞，縱不厲于今，而視今必?zé)o所減；特歷時既永，史乘無存，汗跡血腥，泯滅都盡，則追而思之，似其時為至足樂耳。儻使置身當(dāng)時，與古民同其憂患，則頹唐鎊傺，復(fù)遠(yuǎn)念盤古未生，斧鑿未經(jīng)之世，又事之所必有者已。故作此念者，為無希望，為無上征，為無努力，較以西方思理，猶水火然；非自殺以從古人，將終其身更無可希冀經(jīng)營，致人我于所儀之主的，束手浩嘆，神質(zhì)同隳焉而已。且更為忖度其言，又將見古之思士，決不以華土為可樂，如今人所張皇；惟自知良懦無可為，乃獨圖脫屣塵埃，惝恍古國，任人群墮于蟲獸，而已身以隱逸終。思士如是，社會善之，咸謂之高蹈之人，而自云我蟲獸我蟲獸也。其不然者，乃立言辭，欲致人同歸于樸古，老子〔３０〕之輩，蓋其梟雄。老子書五千語，要在不攖人心；以不攖人心故，則必先自致槁木之心，立無為之治；以無為之為化社會，而世即于太平。其術(shù)善也。然奈何星氣既凝〔３１〕，人類既出面后，無時無物，不稟殺機，進(jìn)化或可停，而生物不能返本。使拂逆其前征，勢即入于苓落，世界之內(nèi)，實例至多，一覽古國，悉其信證。若誠能漸致人間，使歸于禽蟲卉木原生物，復(fù)由漸即于無情〔３２〕，則宇宙自大，有情已去，一切虛無，寧非至凈。而不幸進(jìn)化如飛矢，非墮落不止，非著物不止，祈逆飛而歸弦，為理勢所無有。此人世所以可悲，而摩羅宗之為至偉也。人得是力，乃以發(fā)生，乃以曼衍，乃以上征，乃至于人所能至之極點。

　　中國之治，理想在不攖，而意異于前說。有人攖人，或有人得攖者，為帝大禁，其意在保位，使子孫王千萬世，無有底止，故性解（Ｇｅｎｉｕｓ）〔３３〕之出，必竭全力死之；有人攖我，或有能攖人者，為民大禁，其意在安生，寧蜷伏墮落而惡進(jìn)取，故性解之出，亦必竭全力死之。柏拉圖建神思之邦，謂詩人亂治，當(dāng)放域外；雖國之美污，意之高下有不同，而術(shù)實出于一。蓋詩人者，攖人心者也。凡人之心，無不有詩，如詩人作詩，詩不為詩人獨有，凡一讀其詩，心即會解者，即無不自有詩人之詩。無之何以能夠？惟有而未能言，詩人為之語，則握撥一彈，心弦立應(yīng)，其聲激于靈府，令有情皆舉其首，如睹曉日，益為之美偉強力高尚發(fā)揚，而污濁之平和，以之將破。平和之破，人道蒸也。雖然，上極天帝，下至輿臺，則不能不因此變其前時之生活；協(xié)力而夭閼之，思永保其故態(tài)，殆亦人情已。故態(tài)永存，是曰古國。惟詩究不可滅盡，則又設(shè)范以囚之。如中國之詩，舜云言志〔３４〕；而后賢立說，乃云持人性情，三百之旨，無邪所蔽〔３５〕。夫既言志矣，何持之云？強以無邪，即非人志。許自繇〔３６〕于鞭策羈縻之下，殆此事乎？然厥后文章，乃果輾轉(zhuǎn)不逾此界。其頌祝主人，悅媚豪右之作，可無俟言。即或心應(yīng)蟲鳥，情感林泉，發(fā)為韻語，亦多拘于無形之囹圄，不能舒兩間之真美；否則悲慨世事，感懷前賢，可有可無之作，聊行于世。倘其囁嚅之中，偶涉眷愛，而儒服之士，即交口非之。況言之至反常俗者乎？惟靈均將逝，腦海波起，通于汨羅〔３７〕，返顧高丘，哀其無女，〔３８〕則抽寫哀怨，郁為奇文。茫洋在前，顧忌皆去，懟世俗之渾濁，頌己身之修能，〔３９〕懷疑自遂古之初〔４０〕，直至百物之瑣末，放言無憚，為前人所不敢言。然中亦多芳菲凄惻之音，而反抗挑戰(zhàn)，則終其篇未能見，感動后世，為力非強。劉彥和所謂才高者菀其鴻裁，中巧者獵其艷辭，吟諷者銜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４１〕皆著意外形，不涉內(nèi)質(zhì)，孤偉自死，社會依然，四語之中，函深哀焉。故偉美之聲，不震吾人之耳鼓者，亦不始于今日。大都詩人自倡，生民不耽。試稽自有文字以至今日，凡詩宗詞客，能宣彼妙音，傳其靈覺，以美善吾人之性情，崇大吾人之思理者，果幾何人？上下求索，幾無有矣。第此亦不能為彼徒罪也，人人之心，無不泐二大字曰實利，不獲則勞，既獲便睡?？v有激響，何能攖之？夫心不受攖，非槁死則縮朒耳，而況實利之念，復(fù)YsYs熱于中，且其為利，又至陋劣不足道，則馴至卑懦儉嗇，退讓畏葸，無古民之樸野，有末世之澆漓，又必然之勢矣，此亦古哲人所不及料也。夫云將以詩移人性情，使即于誠善美偉強力敢為之域，聞?wù)呋驎衿溆剡h(yuǎn)乎；而事復(fù)無形，效不顯于頃刻。使舉一密栗〔４２〕之反證，殆莫如古國之見滅于外仇矣。凡如是者，蓋不止答擊縻系，易于毛角〔４３〕而已，且無有為沉痛著大之聲，攖其后人，使之興起；即間有之，受者亦不為之動，創(chuàng)痛少去，即復(fù)營營于治生，活身是圖，不恤污下，外仇又至，摧敗繼之。故不爭之民，其遭遇戰(zhàn)事，常較好爭之民多，而畏死之民，其苓落殤亡，亦視強項敢死之民眾。

　　千八百有六年八月，拿坡侖大挫普魯士軍，翌年七月，普魯士乞和，為從屬之國。然其時德之民族，雖遭敗亡窘辱，而古之精神光耀，固尚保有而未隳。于是有愛倫德（Ｅ．Ｍ．Ａｒ－ｎｄｔ）〔４４〕者出，著《時代精神篇》（Ｇｅｉｓｔ?。洌澹颉。冢澹椋簦?，以偉大壯麗之筆，宣獨立自繇之音，國人得之，敵愾之心大熾；已而為敵覺察，探索極嚴(yán)，乃走瑞士。遞千八百十二年，拿坡侖挫于墨斯科之酷寒大火，逃歸巴黎，歐土遂為云擾，競舉其反抗之兵。翌年，普魯士帝威廉三世〔４５〕乃下令召國民成軍，宣言為三事戰(zhàn)，曰自由正義祖國；英年之學(xué)生詩人美術(shù)家爭赴之。愛倫德亦歸，著《國民軍者何》暨《萊因為德國大川特非其界》二篇，以鼓青年之意氣。而義勇軍中，時亦有人曰臺陀開納（Ｔｈｅｏｄｏｒ?。耍颩ｒｎｅｒ）〔４６〕，慨然投筆，辭維也納沽? 劇場詩人之職，別其父母愛者，遂執(zhí)兵行；作書貽父母曰，普魯士之鷲，已以鷙擊誠心，覺德意志民族之大望矣。吾之吟詠，無不為宗邦神往。吾將舍所有福祉歡欣，為宗國戰(zhàn)死。嗟夫，吾以明神之力，已得大悟。為邦人之自由與人道之善故，犧牲孰大于是？熱力無量，涌吾靈臺〔４７〕，吾起矣！后此之《豎琴長劍》（Ｌｅｉｅｒ?。酰睿洹。樱悖瑁鳎澹颍簦┮患?，亦無不以是精神，凝為高響，展卷方誦，血脈已張。然時之懷熱誠靈悟如斯?fàn)钫撸w非止開納一人也，舉德國青年，無不如是。開納之聲，即全德人之聲，開納之血，亦即全德人之血耳。故推而論之，敗拿坡侖者，不為國家，不為皇帝，不為兵刃，國民而已。國民皆詩，亦皆詩人之具，而德卒以不亡。此豈篤守功利，擯斥詩歌，或抱異域之朽兵敗甲，冀自衛(wèi)其衣食室家者，意料之所能至哉？然此亦僅譬詩力于米鹽，聊以震崇實之士，使知黃金黑鐵，斷不足以興國家，德法二國之外形，亦非吾邦所可活剝；示其內(nèi)質(zhì)，冀略有所悟解而已。此篇本意，固不在是也。

　　三

　　由純文學(xué)上言之，則以一切美術(shù)之本質(zhì)，皆在使觀聽之人，為之興感怡悅。文章為美術(shù)之一，質(zhì)當(dāng)亦然，與個人暨邦國之存，無所系屬，實利離盡，究理弗存。故其為效，益智不如史乘，誡人不如格言，致富不如工商，弋功名不如卒業(yè)之券〔４８〕。特世有文章，而人乃以幾于具足。英人道覃（Ｅ．Ｄｏｗｄｅｎ）〔４９〕有言曰，美術(shù)文章之桀出于世者，觀誦而后，似無裨于人間者，往往有之。然吾人樂于觀誦，如游巨浸，前臨渺茫，浮游波際，游泳既已，神質(zhì)悉移。而彼之大海，實僅波起濤飛，絕無情愫，未始以一教訓(xùn)一格言相授。顧游者之元氣體力，則為之陡增也。故文章之于人生，其為用決不次于衣食，宮室，宗教，道德。蓋緣人在兩間，必有時自覺以勤勉，有時喪我而惝恍，時必致力于善生〔５０〕，時必并忘其善生之事而入于醇樂，時或活動于現(xiàn)實之區(qū)，時或神馳于理想之域；茍致力于其偏，是謂之不具足。嚴(yán)冬永留，春氣不至，生其軀殼，死其精魂，其人雖生，而人生之道失。文章不用之用，其在斯乎？約翰穆黎〔５１〕曰，近世文明，無不以科學(xué)為術(shù)，合理為神，功利為鵠。大勢如是，而文章之用益神。所以者何？以能涵養(yǎng)吾人之神思耳。涵養(yǎng)人之神思，即文章之職與用也。

　　此他麗于文章能事者，猶有特殊之用一。蓋世界大文，無不能啟人生之機，而直語其事實法則，為科學(xué)所不能言者。所謂機，即人生之誠理是已。此為誠理，微妙幽玄，不能假口于學(xué)子。如熱帶人未見冰前，為之語冰，雖喻以物理生理二學(xué)，而不知水之能凝，冰之為冷如故；惟直示以冰，使之觸之，則雖不言質(zhì)力二性，而冰之為物，昭然在前，將直解無所疑沮。惟文章亦然，雖縷判條分，理密不如學(xué)術(shù)，而人生誠理，直籠其辭句中，使聞其聲者，靈府朗然，與人生即會。如熱帶人既見冰后，曩之竭研究思索而弗能喻者，今宛在矣。昔愛諾爾特（Ｍ．Ａｒｎｏｌｄ）〔５２〕氏以詩為人生評騭，亦正此意。故人若讀鄂謨（Ｈｏｍｅｒｏｓ）〔５３〕以降大文，則不徒近詩，且自與人生會，歷歷見其優(yōu)勝缺陷之所存，更力自就于圓滿。此其效力，有教示意；既為教示，斯益人生；而其教復(fù)非常教，自覺勇猛發(fā)揚精進(jìn)，彼實示之。凡苓落頹唐之邦，無不以不耳此教示始。

　　顧有據(jù)群學(xué)〔５４〕見地以觀詩者，其為說復(fù)異：要在文章與道德之相關(guān)。謂詩有主分，曰觀念之誠。其誠奈何？則曰為詩人之思想感情，與人類普遍觀念之一致。得誠奈何？則曰在據(jù)極溥博之經(jīng)驗。故所據(jù)之人群經(jīng)驗愈溥博，則詩之溥博視之。所謂道德，不外人類普遍觀念所形成。故詩與道德之相關(guān)，緣蓋出于造化。詩與道德合，即為觀念之誠，生命在是，不朽在是。非如是者，必與群法僢馳〔５５〕。以背群法故，必反人類之普遍觀念；以反普遍觀念故，必不得觀念之誠。觀念之誠失，其詩宜亡。故詩之亡也，恒以反道德故。然詩有反道德而竟存者奈何？則曰，暫耳。無邪之說，實與此契。茍中國文事復(fù)興之有日，慮操此說以力削其萌蘗者，尚有徒也。而歐洲評騭之士，亦多抱是說以律文章。十九世紀(jì)初，世界動于法國革命之風(fēng)潮，德意志西班牙意太利希臘皆興起，往之夢意，一曉而蘇；惟英國較無動。顧上下相，時有不平，而詩人裴倫，實生此際。其前有司各德（Ｗ．Ｓｃｏｔｔ）〔５６〕輩，為文率平妥翔實，與舊之宗教道德極相容。迨有裴倫，乃超脫古范，直抒所信，其文章無不函剛健抗拒破壞挑戰(zhàn)之聲。平和之人，能無懼乎？于是謂之撒但。此言始于蘇惹（Ｒ．Ｓｏｕｔｈｅｙ）〔５７〕，而眾和之；后或擴以稱修黎（Ｐ．Ｂ．Ｓｈｅｌｌｅｙ）〔５８〕以下數(shù)人，至今不廢。蘇惹亦詩人，以其言能得當(dāng)時人群普遍之誠故，獲月桂冠，攻裴倫甚力。裴倫亦以惡聲報之，謂之詩商。所著有《納爾遜傳》（Ｔｈｅ?。蹋椋妫濉。铮妗。蹋铮颍洹。危澹欤螅铮睿┙褡钚杏谑?。

　　《舊約》記神既以七日造天地，終乃摶埴為男子，名曰亞當(dāng)，已而病其寂也，復(fù)抽其肋為女子，是名夏娃，皆居伊甸。更益以鳥獸卉木；四水出焉。伊甸有樹，一曰生命，一曰知識。神禁人勿食其實；魔乃半〔５９〕蛇以誘夏娃，使食之，爰得生命知識。神怒，立逐人而詛蛇，蛇腹行而土食；人則既勞其生，又得其死，罰且及于子孫，無不如是。英詩人彌耳敦（Ｊ．Ｍｉｌｔｏｎ），嘗取其事作《失樂園》（Ｔｈｅ?。校幔颍幔洌椋螅濉。蹋铮螅簦玻叮啊?，有天神與撒但戰(zhàn)事，以喻光明與黑暗之爭。撒但為狀，復(fù)至獰厲。是詩而后，人之惡撒但遂益深。然使震旦人士異其信仰者觀之，則亞當(dāng)之居伊甸，蓋不殊于籠禽，不識不知，惟帝是悅，使無天魔之誘，人類將無由生。故世間人，當(dāng)蔑弗秉有魔血，惠之及人世者，撒但其首矣。然為基督宗徒，則身被此名，正如中國所謂叛道，人群共棄，艱于置身，非強怒善戰(zhàn)豁達(dá)能思之士，不任受也。亞當(dāng)夏娃既去樂園，乃舉二子，長曰亞伯，次曰凱因〔６１〕。亞伯牧羊，凱因耕植是事，嘗出所有以獻(xiàn)神。神喜脂膏而惡果實，斥凱因獻(xiàn)不視；以是，凱因漸與亞伯爭，終殺之。神則詛凱因，使不獲地力，流于殊方。裴倫取其事作傳奇〔６２〕，于神多所詰難。教徒皆怒，謂為瀆圣害俗，張皇靈魂有盡之詩，攻之至力。迄今日評騭之士，亦尚有以是難裴倫者。爾時獨穆亞（Ｔｈ．Ｍｏｏｒｅ）〔６３〕及修黎二人，深稱其詩之雄美偉大。德詩宗瞿提，亦謂為絕世之文，在英國文章中，此為至上之作；后之勸遏克曼（Ｊ．Ｐ．Ｅｃｋｅｒｍａｎｎ）〔６４〕治英國語言，蓋即冀其直讀斯篇云?！都s》又記凱因既流，亞當(dāng)更得一子，歷歲永永，人類益繁，于是心所思惟，多涉惡事。主神乃悔，將殄之。有挪亞獨善事神，神令致亞斐木為方舟，〔６５〕將眷屬動植，各從其類居之。遂作大雨四十晝夜，洪水泛濫，生物滅盡，而挪亞之族獨完，水退居地，復(fù)生子孫，至今日不絕。吾人記事涉此，當(dāng)覺神之能悔，為事至奇；而人之惡撒但，其理乃無足詫。蓋既為挪亞子孫，自必力斥抗者，敬事主神，戰(zhàn)戰(zhàn)兢兢，繩其祖武〔６６〕，冀洪水再作之日，更得密詔而自保于方舟耳。抑吾聞生學(xué)家言，有云反種〔６７〕一事，為生物中每現(xiàn)異品，肖其遠(yuǎn)先，如人所牧馬，往往出野物，類之不拉（Ｚｅｂｒａ）〔６８〕，蓋未馴以前狀，復(fù)現(xiàn)于今日者。撒但詩人之出，殆亦如是，非異事也。獨眾馬怒其不伏箱〔６９〕，群起而交踀之，斯足憫嘆焉耳。

　　四

　　裴倫名喬治戈登（Ｇｅｏｒｇｅ?。牵铮颍洌铮睿?，系出司堪第那比亞〔７０〕海賊蒲隆（Ｂｕｒｕｎ）族。其族后居諾曼〔７１〕，從威廉入英，遞顯理二世時，始用今字。裴倫以千七百八十八年一月二十二日生于倫敦，十二歲即為詩；長游堪勃力俱大學(xué)〔７２〕不成，漸決去英國，作汗漫游，始于波陀牙，東至希臘突厥〔７３〕及小亞細(xì)亞，歷審其天物之美，民俗之異，成《哈洛爾特游草》（Ｃｈｉｌｄｅ?。龋幔颍铮欤洹蟆。校椋欤纾颍椋恚幔纾澹玻罚础扯?，波譎云詭，世為之驚絕。次作《不信者》（Ｔｈｅ?。牵椋幔铮酰颍玻罚怠臭摺栋呁铀剐聥D行》（Ｔｈｅ?。拢颍椋洌濉。铮妗。粒猓洌铮螅┒匀〔挠谕回?。前者記不信者（對回教而言）通哈山之妻，哈山投其妻于水，不信者逸去，后終歸而殺哈山，詣廟自懺；絕望之悲，溢于毫素，讀者哀之。次為女子蘇黎加愛舍林，而其父將以婚他人，女偕舍林出奔，已而被獲，舍林斗死，女亦終盡；其言有反抗之音。迫千八百十四年一月，賦《海賊》（Ｔｈｅ?。茫铮颍螅幔椋颍┲姟Ｆ杏⑿墼豢道?，于世已無一切眷愛，遺一切道德，惟以強大之意志，為賊渠魁，領(lǐng)其從者，建大邦于海上。孤舟利劍，所向悉如其意。獨家有愛妻，他更無有；往雖有神，而康拉德早棄之，神亦已棄康拉德矣。故一劍之力，即其權(quán)利，國家之法度，社會之道德，視之蔑如。權(quán)力若具，即用行其意志，他人奈何，天帝何命，非所問也。若問定命之何如？則曰，在鞘中，一旦外輝，彗且失色而已。然康拉德為人，初非元惡，內(nèi)秉高尚純潔之想，嘗欲盡其心力，以致益于人間；比見細(xì)人蔽明，讒諂害聰，凡人營營，多猜忌中傷之性，則漸冷淡，則漸堅凝，則漸嫌厭；終乃以受自或人之怨毒，舉而報之全群，利劍輕舟，無間人神，所向無不抗戰(zhàn)。蓋復(fù)仇一事，獨貫注其全精神矣。一日攻塞特，敗而見囚，塞特有妃愛其勇，助之脫獄，泛舟同奔，遇從者于波上，乃大呼曰，此吾舟，此吾血色之旗也，吾運未盡于海上！然歸故家，則銀釭暗而愛妻逝矣。既而康拉德亦失去，其徒求之波間海角，蹤跡奇然，獨有以無量罪惡，系一德義之名，永存于世界而已。裴倫之祖約翰〔７６〕，嘗念先人為海王，因投海軍為之帥；裴倫賦此，緣起似同；有即以海賊字裴倫者，裴倫聞之竊喜，則篇中康拉德為人，實即此詩人變相，殆無可疑已。越三月，又作賦曰《羅羅》（Ｌａｒａ），記其人嘗殺人不異海賊，后圖起事，敗而傷，飛矢來貫其胸，遂死。所敘自尊之夫，力抗不可避之定命，為狀慘烈，莫可比方。此他猶有所制，特非雄篇。其詩格多師司各德，而司各德由是銳意于小說，不復(fù)為詩，避裴倫也。已而裴倫去其婦，世雖不知去之之故，然爭難之，每臨會議，嘲罵即四起，且禁其赴劇場。其友穆亞為之傳，評是事曰，世于裴倫，不異其母，忽愛忽惡，無判決也。顧窘戮天才，殆人群恒狀，滔滔皆是，寧止英倫。中國漢晉以來，凡負(fù)文名者，多受謗毀，劉彥和為之辯曰，人稟五才，修短殊用，自非上哲，難以求備，然將相以位隆特達(dá)，文士以職卑多誚，此江河所以騰涌，涓流所以寸析者?！玻罚贰硸|方惡習(xí)，盡此數(shù)言。然裴倫之禍，則緣起非如前陳，實反由于名盛，社會頑愚，仇敵窺覗，乘隙立起，眾則不察而妄和之；若頌高官而厄寒士者，其污且甚于此矣。顧裴倫由是遂不能居英，自曰，使世之評騭誠，吾在英為無值，若評騭謬，則英于我為無值矣。吾其行乎？然未已也，雖赴異邦，彼且躡我。已而終去英倫，千八百十六年十月，抵意太利。自此，裴倫之作乃益雄。

　　裴倫在異域所為文，有《哈洛爾特游草》之續(xù)，《堂祥》（Ｄｏｎ　Ｊｕａｎ）〔７８〕之詩，及三傳奇稱最偉，無不張撒但而抗天帝，言人所不能言。一曰《曼弗列特》（Ｍａｎｆｒｅｄ），記曼以失愛絕歡，陷于巨苦，欲忘弗能，鬼神見形問所欲，曼云欲忘，鬼神告以忘在死，則對曰，死果能令人忘耶？復(fù)衷疑而弗信也。后有魅來降曼弗列特，而曼忽以意志制苦，毅然斥之曰，汝曹決不能誘惑滅亡我。（中略）我，自壞者也。行矣，魅眾！死之手誠加我矣，然非汝手也。意蓋謂己有善惡，則褒貶賞罰，亦悉在己，神天魔龍，無以相凌，況其他乎？曼弗列特意志之強如是，裴倫亦如是。論者或以擬瞿提之傳奇《法斯忒》（Ｆａｕｓｔ）〔７９〕云。二曰《凱因》（Ｃａｉｎ），典據(jù)已見于前分，中有魔曰盧希飛勒〔８０〕，導(dǎo)凱因登太空，為論善惡生死之故，凱因悟，遂師摩羅。比行世，大遭教徒攻擊，則作《天地》（Ｈｅａｖｅｎ?。幔睿洹。牛幔颍簦瑁┮詧笾⑿蹫橐说?，博愛而厭世，亦以詰難教宗，鳴其非理者。夫撒但何由癙乎？以彼教言，則亦天使之大者，徒以陡起大望，生背神心，敗而墮獄，是云魔鬼。由是言之，則魔亦神所手創(chuàng)者矣。已而潛入樂園，至善美安樂之伊甸，以一言而立毀，非具大能力，易克至是？伊甸，神所保也，而魔毀之，神安得云全能？況自創(chuàng)惡物，又從而懲之，且更瓜蔓以懲人，其慈又安在？故凱因曰，神為不幸之因。神亦自不幸，手造破滅之不幸者，何幸福之可言？而吾父曰，神全能也。問之曰，神善，何復(fù)惡邪？則曰，惡者，就善之道爾。神之為善，誠如其言：先以凍餒，乃與之衣食；先以癘疫，乃施之救援；手造罪人，而曰吾赦汝矣。人則曰，神可頌哉，神可頌哉！營營而建伽蘭焉。

　　盧希飛勒不然，曰吾誓之兩間，吾實有勝我之強者，而無有加于我之上位。彼勝我故，名我曰惡，若我致勝，惡且在神，善惡易位耳。此其論善惡，正異尼耙。尼耙意謂強勝弱故，弱者乃字其所為曰惡，故惡實強之代名；此則以惡為弱之冤謚。故尼耙欲自強，而并頌強者；此則亦欲自強，而力抗強者，好惡至不同，特圖強則一而已。人謂神強，因亦至善。顧善者乃不喜華果，特嗜腥膻，凱因之獻(xiàn)，純潔無似，則以旋風(fēng)振而落之。人類之始，實由主神，一拂其心，即發(fā)洪水，并無罪之禽蟲卉木而殄之。人則曰，爰滅罪惡，神可頌哉！耶彼第乃曰，汝得救孺子眾！汝以為脫身狂濤，獲天幸歟？汝曹偷生，逞其食色，目擊世界之亡，而不生其憫嘆；復(fù)無勇力，敢當(dāng)大波，與同胞之人，共其運命；偕厥考逃于方舟，而建都邑于世界之墓上，竟無慚耶？然人竟無慚也，方伏地贊頌，無有休止，以是之故，主神遂強。使眾生去而不之理，更何威力之能有？人既授神以力，復(fù)假之以厄撒但；而此種人，又即主神往所殄滅之同類。以撒但之意觀之，其為頑愚陋劣，如何可言？將曉之歟，則音聲未宣，眾已疾走，內(nèi)容何若，不省察也。將任之歟，則非撒但之心矣，故復(fù)以權(quán)力現(xiàn)于世。神，一權(quán)力也；撒但，亦一權(quán)力也。惟撒但之力，即生于神，神力若亡，不為之代；上則以力抗天帝，下則以力制眾生，行之背馳，莫甚于此。顧其制眾生也，即以抗故。倘其眾生同抗，更何制之云？裴倫亦然，自必居人前，而怒人之后于眾。蓋非自居人前，不能使人勿后于眾故；任人居后而自為之前，又為撒但大恥故。故既揄揚威力，頌美強者矣，復(fù)曰，吾愛亞美利加，此自由之區(qū)，神之綠野，不被壓制之地也。由是觀之，裴倫既喜拿坡侖之毀世界，亦愛華盛頓之爭自由，既心儀海賊之橫行，亦孤援希臘之獨立，壓制反抗，兼以一人矣。雖然，自由在是，人道亦在是。

　　五

　　自尊至者，不平恒繼之，忿世嫉俗，發(fā)為巨震，與對郯之徒爭衡。蓋人既獨尊，自無退讓，自無調(diào)和，意力所如，非達(dá)不已，乃以是漸與社會生沖突，乃以是漸有所厭倦于人間。若裴倫者，即其一矣。其言曰，磽確之區(qū)，吾儕奚獲耶？（中略）凡有事物，無不定以習(xí)俗至謬之衡，所謂輿論，實具大力，而輿論則以昏黑蔽全球也。〔８１〕此其所言，與近世諾威文人伊孛生（Ｈ．Ｉｂｓｅｎ）所見合，伊氏生于近世，憤世俗之昏迷，悲真理之匿耀，假《社會之?dāng)场贰玻福病骋粤⒀?，使醫(yī)士斯托克曼為全書主者，死守真理，以拒庸愚，終獲群敵之謚。自既見放于地主〔８３〕，其子復(fù)受斥于學(xué)校，而終奮斗，不為之搖。末乃曰，吾又見真理矣。地球上至強之人，至獨立者也！其處世之道如是。顧裴倫不盡然，凡所描繪，皆稟種種思，具種種行，或以不平而厭世，遠(yuǎn)離人群，寧與天地為儕偶，如哈洛爾特；或厭世至極，乃希滅亡，如曼弗列特；或被人天之楚毒，至于刻骨，乃咸希破壞，以復(fù)仇讎，如康拉德與盧希飛勒；或棄斥德義，蹇視淫游，以嘲弄社會，聊快其意，如堂祥。其非然者，則尊俠尚義，扶弱者而平不平，顛仆有力之蠢愚，雖獲罪于全群無懼，即裴倫最后之時是已。彼當(dāng)前時，經(jīng)歷一如上述書中眾士，特未欷s[斷望，愿自逖于人間，如曼弗列特之所為而已。故懷抱不平，突突上發(fā)，則倨傲縱逸，不恤人言，破壞復(fù)仇，無所顧忌，而義俠之性，亦即伏此烈火之中，重獨立而愛自繇，茍奴隸立其前，必衷悲而疾視，衷悲所以哀其不幸，疾視所以怒其不爭，此詩人所為援希臘之獨立，而終死于其軍中者也。蓋裴倫者，自繇主義之人耳，嘗有言曰，若為自由故，不必戰(zhàn)于宗邦，則當(dāng)為戰(zhàn)于他國?！玻福础呈菚r意太利適制于土奧〔８５〕，失其自由，有秘密政黨起，謀獨立，乃密與其事，以擴張自由之元氣者自任，雖狙擊密偵之徒，環(huán)繞其側(cè)，終不為廢游步馳馬之事。后秘密政黨破于土奧人，企望悉已，而精神終不消。裴倫之所督勵，力直及于后日，趙馬志尼〔８６〕，起加富爾〔８７〕，于是意之獨立成〔８８〕。故馬志尼日，意太利實大有賴于裴倫。彼，起吾國者也！蓋誠言已。裴倫平時，又至有情愫于希臘，思想所趣，如磁指南。特希臘時自由悉喪，入突厥版圖，受其羈縻，不敢抗拒。詩人惋惜悲憤，往往見于篇章，懷前古之光榮，哀后人之零落，或與斥責(zé)，或加激勵，思使之攘突厥而復(fù)興，更睹往日耀燦莊嚴(yán)之希臘，如所作《不信者》暨《堂祥》二詩中，其怨憤譙責(zé)之切，與希冀之誠，無不歷然可征信也。比千八百二十三年，倫敦之希臘協(xié)會〔８９〕馳書托裴倫，請援希臘之獨立。裴倫平日，至不滿于希臘今人，嘗稱之曰世襲之奴，曰自由苗裔之奴，因不即應(yīng)；顧以義憤故，則終諾之，遂行。而希臘人民之墮落，乃誠如其說，勵之再振，為業(yè)至難，因羈滯于克茀洛尼亞島〔９０〕者五月，始向密淑倫其〔９１〕。其時海陸軍方奇困，聞裴倫至，狂喜，群集迓之，如得天使也。次年一月，獨立政府任以總督，并授軍事及民事之全權(quán)，而希臘是時，財政大匱，兵無宿糧，大勢幾去。加以式列阿忒〔９２〕傭兵見裴倫寬大，復(fù)多所要索，稍不滿，輒欲背去；希臘墮落之民，又誘之使窘裴倫。裴倫大憤，極詆彼國民性之陋劣；前所謂世襲之奴，乃果不可猝救如是也。而裴倫志尚不灰，自立革命之中樞，當(dāng)四圍之艱險，將士內(nèi)訌，則為之調(diào)和，以己為楷模，教之人道，更設(shè)法舉債，以振其窮，又定印刷之制，且堅堡壘以備戰(zhàn)。內(nèi)爭方烈，而突厥果攻密淑倫其，式列阿忒傭兵三百人，復(fù)乘亂占要害地。裴倫方病，聞之泰然，力平黨派之爭，使一心以面敵。特內(nèi)外迫拶，神質(zhì)劇勞，久之，疾乃漸革。將死，其從者持楮墨，將錄其遺言。裴倫曰否，時已過矣。不之語，已而微呼人名，終乃曰，吾言已畢。從者曰，吾不解公言。裴倫曰，吁，不解乎？嗚呼晚矣！狀若甚苦。有間，復(fù)曰，吾既以吾物暨吾康健，悉付希臘矣。今更付之吾生。他更何有？遂死，時千八百二十四年四月十八日夕六時也。今為反念前時，則裴倫抱大望而來，將以天縱之才，致希臘復(fù)歸于往時之榮譽，自意振臂一呼，人必將靡然向之。蓋以異域之人，猶憑義憤為希臘致力，而彼邦人，縱墮落腐敗者日久，然舊澤尚存，人心未死，豈意遂無情愫于故國乎？特至今茲，則前此所圖，悉如夢跡，知自由苗裔之奴，乃果不可猝救有如此也。次日，希臘獨立政府為舉國民喪，市肆悉罷，炮臺鳴炮三十七，如裴倫壽也。

　　吾今為案其為作思惟，索詩人一生之內(nèi)，則所遇常抗，所向必動，貴力而尚強，尊己而好戰(zhàn)，其戰(zhàn)復(fù)不如野獸，為獨立自由人道也，此已略言之前分矣。故其平生，如狂濤如厲風(fēng)，舉一切偽飾陋習(xí)，悉與蕩滌，瞻顧前后，素所不知；精神郁勃，莫可制抑，力戰(zhàn)而斃，亦必自救其精神；不克厥敵，戰(zhàn)則不止。而復(fù)率真行誠，無所諱掩，謂世之毀譽褒貶是非善惡，皆緣習(xí)俗而非誠，因悉措而不理也。蓋英倫爾時，虛偽滿于社會，以虛文縟禮為真道德，有秉自由思想而探究者，世輒謂之惡人。裴倫善抗，性又率真，夫自不可以默矣，故托凱因而言曰，惡魔者，說真理者也。遂不恤與人群敵。世之貴道德者，又即以此交非之。遏克曼亦嘗問瞿提以裴倫之文，有無教訓(xùn)。瞿提對曰，裴倫之剛毅雄大，教訓(xùn)即函其中；茍能知之，斯獲教訓(xùn)。若夫純潔之云，道德之云，吾人何問焉。蓋知偉人者，亦惟偉人焉而已。裴倫亦嘗評朋思（Ｒ．Ｂｕｒｎｓ）〔９３〕曰，斯人也，心情反張〔９４〕，柔而剛，疏而密，精神而質(zhì)，高尚而卑，有神圣者焉，有不凈者焉，互和合也。裴倫亦然，自尊而憐人之為奴，制人而援人之獨立，無懼于狂濤而大做于乘馬，好戰(zhàn)崇力，遇敵無所寬假，而于累囚之苦，有同情焉。意者摩羅為性，有如此乎？且此亦不獨摩羅為然，凡為偉人，大率如是。即一切人，若去其面具，誠心以思，有純稟世所謂善性而無惡分者，果幾何人？遍觀眾生，必幾無有，則裴倫雖負(fù)摩羅之號，亦人而已，夫何詫焉。顧其不容于英倫，終放浪顛沛而死異域者，特面具為之害耳。此即裴倫所反抗破壞，而迄今猶殺真人而未有止者也。嗟夫，虛偽之毒，有如是哉！裴倫平時，其制詩極誠，嘗曰，英人評騭，不介我心。若以我詩為愉快，任之而已。吾何能阿其所好為？吾之握管，不為婦孺庸俗，乃以吾全心全情感全意志，與多量之精神而成詩，非欲聆彼輩柔聲而作者也。夫如是，故凡一字一辭，無不即其人呼吸精神之形現(xiàn)，中于人心，神弦立應(yīng)，其力之曼衍于歐土，例不能別求之英詩人中；僅司各德所為說部，差足與相倫比而已。若問其力奈何？則意太利希臘二國，已如上述，可毋贅言。此他西班牙德意志諸邦，亦悉蒙其影響。次復(fù)入斯拉夫族而新其精神，流澤之長，莫可闡述。至其本國，則猶有修黎（Ｐｅｒｃｙ?。拢螅螅瑁濉。樱瑁澹欤欤澹┮蝗?。契支（Ｊｏｈｎ　Ｋｅａｔｓ）〔９５〕雖亦蒙摩羅詩人之名，而與裴倫別派，故不述于此。

　　六

　　修黎生三十年而死，其三十年悉奇跡也，而亦即無韻之詩。時既艱危，性復(fù)狷介，世不彼愛，而彼亦不愛世，人不容彼，而彼亦不容人，客意太利之南方，終以壯齡而夭死，謂一生即悲劇之實現(xiàn)，蓋非夸也。修黎者，以千七百九十二年生于英之名門，姿狀端麗，夙好靜思；比入中學(xué)，大為學(xué)友暨校師所不喜，虐遇不可堪。詩人之心，乃早萌反抗之朕兆；后作說部，以所得值饗其友八人，負(fù)狂人之名而去。次入惡斯佛大學(xué)〔９６〕，修愛智之學(xué)，屢馳書乞教于名人。而爾時宗教，權(quán)悉歸于冥頑之牧師，因以妨自由之崇信。修黎蹶起，著《無神論之要》一篇，略謂惟慈愛平等三，乃使世界為樂園之要素，若夫宗教，于此無功，無有可也。書成行世，校長見之大震，終逐之；其父亦驚絕，使謝罪返校，而修黎不從，因不能歸。天地雖大，故鄉(xiāng)已失，于是至倫敦，時年十八，顧已孤立兩間，歡愛悉絕，不得不與社會戰(zhàn)矣。已而知戈德文（Ｗ．Ｇｏｄｗｉｎ）〔９７〕，讀其著述，博愛之精神益張。次年入愛爾蘭，檄其人士，于政治宗教，皆欲有所更革，顧終不成。逮千八百十五年，其詩《阿剌斯多》（Ａｌａｓｔｏｒ）〔９８〕始出世，記懷抱神思之人，索求美者，遍歷不見，終死曠原，如自敘也。次年乃識裴倫于瑞士；裴倫深稱其人，謂奮迅如獅子，又善其詩，而世猶無顧之者。又次年成《伊式闌轉(zhuǎn)輪篇》（Ｔｈｅ?。遥澹觯铮欤簟。铮妗。桑螅欤幔恚?。凡修黎懷抱，多抒于此。篇中英雄曰羅昂，以熱誠雄辯，警其國民，鼓吹自由，擠擊壓制，顧正義終敗，而壓制于以凱還，羅昂遂為正義死。是詩所函，有無量希望信仰，暨無窮之愛，窮追不舍，終以殞亡。蓋羅昂者，實詩人之先覺，亦即修黎之化身也。

　　至其杰作，尤在劇詩；尤偉者二，一曰《解放之普洛美迢斯》（Ｐｒｏｍｅｔｈｅｕｓ　Ｕｎｂｏｕｎｄ）〔９９〕，一曰《Ys?！罚ǎ裕瑁濉。茫澹睿悖椋Ｇ罢呤卤鞠ＥD神話，意近裴倫之《凱因》。假普洛美迢為人類之精神，以愛與正義自由故，不恤艱苦，力抗壓制主者僦畢多〔１００〕，竊火貽人，受縶于山頂，猛鷲日啄其肉，而終不降。僦畢多為之辟易；普洛美迢乃眷女子珂希亞，獲其愛而畢。珂希亞者，理想也?！?Ys ?！分?，事出意太利，記女子Ys希之父，酷虐無道，毒虐無所弗至，Ys希終殺之，與其后母兄弟，同戮于市。論者或謂之不倫。顧失常之事，不能絕于人間，即中國《春秋》〔１０１〕，修自圣人之手者，類此之事，且數(shù)數(shù)見，又多直書無所諱，吾人獨于修黎所作，乃和眾口而難之耶？上述二篇，詩人悉出以全力，嘗自言曰，吾詩為眾而作，讀者將多。又曰，此可登諸劇場者。顧詩成而后，實乃反是，社會以謂不足讀，伶人以謂不可為；修黎抗偽俗弊習(xí)以成詩，而詩亦即受偽俗弊習(xí)之天閼，此十九棟〔１０２〕上葉精神界之戰(zhàn)士，所為多抱正義而駢殞者也。雖然，往時去矣，任其自去，若夫修黎之真值，則至今日而大昭。革新之潮，此其巨派，戈德文書出，初啟其端，得詩人之聲，乃益深入世人之靈府。凡正義自由真理以至博愛希望諸說，無不化而成醇，或為羅昂，或為普洛美迢，或為伊式闌之壯士，現(xiàn)于人前，與舊習(xí)對立，更張破壞，無稍假借也。舊習(xí)既破，何物斯存，則惟改革之新精神而已。十九世紀(jì)機運之新，實賴有此。朋思唱于前，裴倫修黎起其后，掊擊排斥，人漸為之倉皇；而倉皇之中，即亟人生之改進(jìn)。故世之嫉視破壞，加之惡名者，特見一偏而未得其全體者爾。若為案其真狀，則光明希望，實伏于中。惡物悉顛，于群何毒？破壞之云，特可發(fā)自冥頑牧師之口，而不可出諸全群者也。若其聞之，則破壞為業(yè)，斯愈益貴矣！況修黎者，神思之人，求索而無止期，猛進(jìn)而不退轉(zhuǎn)，淺人之所觀察，殊莫可得其淵深。若能真識其人，將見品性之卓，出于云間，熱誠勃然，無可沮遏，自趁其神思而奔神思之鄉(xiāng)；此其為鄉(xiāng)，則爰有美之本體。奧古斯丁〔１０３〕曰，吾未有愛而吾欲愛，因抱希冀以求足愛者也。惟修黎亦然，故終出人間而神行，冀自達(dá)其所崇信之境；復(fù)以妙音，喻一切未覺，使知人類曼衍之大故，暨人生價值之所存，揚同情之精神，而張其上征渴仰之思想，使懷大希以奮進(jìn)，與時劫同其無窮。世則謂之惡魔，而修黎遂以孤立；群復(fù)加以排擠，使不可久留于人間，于是壓制凱還，修黎以死，蓋宛然阿剌斯多之殞于大漠也。

　　雖然，其獨慰詩人之心者，則尚有天然在焉。人生不可知，社會不可恃，則對天物之不偽，遂寄之無限之溫情。一切人心，孰不如是。特緣受染有異，所感斯殊，故目睛奪于實利，則欲驅(qū)天然為之得金資；智力集于科學(xué)，則思制天然而見其法則；若至下者，乃自春徂冬，于兩間崇高偉大美妙之見象，絕無所感應(yīng)于心，自墮神智于深淵，壽雖百年，而迄不知光明為何物，又爰解所謂臥天然之懷，作嬰兒之笑矣。修黎幼時，素親天物，嘗曰，吾幼即愛山河林壑之幽寂，游戲于斷崖絕壁之為危險，吾伴侶也?？计渖?，誠如自述。方在稚齒，已盤桓于密林幽谷之中，晨瞻曉日，夕觀繁星，俯則瞰大都中人事之盛衰，或思前此壓制抗拒之陳跡；而蕪城古邑，或破屋中貧人啼饑號寒之狀，亦時復(fù)歷歷入其目中。其神思之澡雪〔１０４〕，既至異于常人，則曠觀天然，自感神，凡萬匯之當(dāng)其前，皆若有情而至可念也。故心弦之動，自與天籟合調(diào)，發(fā)為抒情之什，品悉至神，莫可方物，非狹斯丕爾暨斯賓塞〔１０５〕所作，不有足與相倫比者。比千八百十九年春，修黎定居羅馬，次年遷畢撒〔１０６〕；裴倫亦至，此他之友多集，為其一生中至樂之時。迨二十二年七月八日，偕其友乘舟泛海，而暴風(fēng)猝起，益以奔電疾雷，少頃波平，孤舟遂杳。裴倫聞信大震，遣使四出偵之，終得詩人之骸于水裔，乃葬羅馬焉。修黎生時，久欲與生死問題以詮解，自曰，未來之事，吾意已滿于柏拉圖暨培庚之所言，吾心至定，無畏而多望，人居今日之軀殼，能力悉蔽于陰云，惟死亡來解脫其身，則秘密始能闡發(fā)。又曰，吾無所知，亦不能證，靈府至奧之思想，不能出以言辭，而此種事，縱吾身亦莫能解爾。嗟乎，死生之事大矣，而理至，置而不解，詩人未能，而解之之術(shù)，又獨有死而已。故修黎曾泛舟墜海，乃大悅呼曰，今使吾釋其秘密矣！然不死。一日浴于海，則伏而不起，友引之出，施救始蘇，曰，吾恒欲探井中，人謂誠理伏焉，當(dāng)我見誠，而君見我死也。然及今日，則修黎真死矣，而人生之，亦以真釋，特知之者，亦獨修黎已耳。

　　七

　　若夫斯拉夫民族，思想殊異于西歐，而裴倫之詩，亦疾進(jìn)無所沮核。俄羅斯當(dāng)十九世紀(jì)初葉，文事始新，漸乃獨立，日益昭明，今則已有齊驅(qū)先覺諸邦之概，令西歐人士，無不驚其美偉矣。顧夷考權(quán)輿，實本三士：曰普式庚〔１０７〕，曰來爾孟多夫〔１０８〕，曰鄂戈理。前二者以詩名世，均受影響于裴倫；惟鄂戈理以描繪社會人生之黑暗著名，與二人異趣，不屬于此焉。

　　普式庚（Ａ．Ｐｕｓｈｋｉｎ）以千七百九十九年生于墨斯科，幼即為詩，初建羅曼宗于其文界，名以大揚。顧其時俄多內(nèi)訌，時勢方亟，而普式庚詩多諷喻，人即借而擠之，將流鮮卑〔１０９〕，有數(shù)耆宿力為之辯，始獲免，謫居南方。其時始讀裴倫詩，深感其大，思理文形，悉受轉(zhuǎn)化，小詩亦嘗摹裴倫；尤著者有《高加索累囚行》〔１１０〕，至與《哈洛爾特游草》相類。中記俄之絕望青年，囚于異域，有少女為釋縛縱之行，青年之情意復(fù)蘇，而厥后終于孤去。其《及潑?！罚ǎ牵穑螅┮辉娨嗳唬皾娤Ｕ?，流浪歐洲之民，以游牧為生者也。有失望于世之人曰阿勒戈，慕是中絕色，因入其族，與為婚因，顧多嫉，漸察女有他愛，終殺之。女之父不施報，特令去不與居焉。二者為詩，雖有裴倫之色，然又至殊，凡厥中勇士，等是見放于人群，顧復(fù)不離亞歷山大時俄國社會之一質(zhì)分，易于失望，速于奮興，有厭世之風(fēng)，而其志至不固。普式庚于此，已不與以同情，諸凡切于報復(fù)而觀念無所勝人之失，悉指摘不為諱飾。故社會之偽善，既灼然現(xiàn)于人前，而及潑希之樸野純?nèi)?，亦相形為之益顯。論者謂普式庚所愛，漸去裴倫式勇士而向祖國純樸之民，蓋實自斯時始也。爾后巨制，曰《阿內(nèi)庚》（Ｅｕｇｉｅｎｅ　Ｏｎｉｅｇｕｉｎｅ）〔１１１〕，詩材至簡，而文特富麗，爾時俄之社會，情狀略具于斯。惟以推敲八年，所蒙之影響至不一，故性格遷流，首尾多異。厥初二章，尚受裴倫之感化，則其英雄阿內(nèi)庚為性，力抗社會，斷望人間，有裴倫式英雄之概，特已不憑神思，漸近真然，與爾時其國青年之性質(zhì)肖矣。厥后外緣轉(zhuǎn)變，詩人之性格亦移，于是漸離裴倫，所作日趣于獨立；而文章益妙，著述亦多。至與裴倫分道之因，則為說亦不一：或謂裴倫絕望奮戰(zhàn)，意向峻絕，實與普式庚性格不相容，曩之信崇，蓋出一時之激越，迨風(fēng)濤大定，自即棄置而返其初；或謂國民性之不同，當(dāng)為是事之樞紐，西歐思想，絕異于俄，其去裴倫，實由天性，天性不合，則裴倫之長存自難矣。凡此二說，無不近理：特就普式庚個人論之，則其對于裴倫，僅摹外狀，迨放浪之生涯畢，乃驟返其本然，不能如來爾孟多夫，終執(zhí)消極觀念而不舍也。故旋墨斯科后，立言益務(wù)平和，凡足與社會生沖突者，咸力避而不道，且多贊誦，美其國之武功。千八百三十一年波闌抗俄〔１１２〕，西歐諸國右波闌，于俄多所憎惡。普式庚乃作《俄國之讒謗者》暨《波羅及諾之一周年》二篇〔１１３〕，以自明愛國。丹麥評騭家勃闌兌思（Ｇ．Ｂｒａｎ－ｄｅｓ）〔１１４〕于是有微辭，謂惟武力之恃而狼藉人之自由，雖云愛國，顧為獸愛。特此亦不僅普式庚為然，即今之君子，日日言愛國者，于國有誠為人愛而不墜于獸愛者，亦僅見也。及晚年，與和闌〔１１５〕公使子覃提斯，終于決斗被擊中腹，越二日而逝，時為千八百三十七年。俄自有普式庚，文界始獨立，故文史家芘賓〔１１８〕謂真之俄國文章，實與斯人偕起也。而裴倫之摩羅思想，則又經(jīng)普式庚而傳來爾孟多夫。來爾孟多夫（Ｍ．Ｌｅｒｍｏｎｔｏｖ）生于千八百十四年，與普式庚略并世。其先來爾孟斯（Ｔ．Ｌｅａｒｍｏｎｔ）〔１１７〕氏，英之蘇格蘭人；故每有不平，輒云將去此冰雪警吏之地，歸其故鄉(xiāng)。顧性格全如俄人，妙思善感，惆悵無間，少即能綴德語成詩；后入大學(xué)被黜，乃居陸軍學(xué)校二年，出為士官，如常武士，惟自謂僅于香賓酒中，加少許詩趣而已。及為禁軍騎兵小校，始仿裴倫詩紀(jì)東方事，且至慕裴倫為人。其自記有曰，今吾讀《世胄裴倫傳》，知其生涯有同我者；而此偶然之同，乃大驚我。又曰，裴倫更有同我者一事，即嘗在蘇格蘭，有媼謂裴倫母曰，此兒必成偉人，且當(dāng)再娶。而在高加索，亦有媼告吾大母，言與此同。縱不幸如裴倫，吾亦愿如其說?！玻保保浮愁檨頎柮隙喾驗槿?，又近修黎。修黎所作《解放之普洛美迢》，感之甚力，于人生善惡競爭諸問，至為不寧，而詩則不之仿。初雖摹裴倫及普式庚，后亦自立。且思想復(fù)類德之哲人勖賓赫爾，知習(xí)俗之道德大原，悉當(dāng)改革，因寄其意于二詩，一曰《神摩》（Ｄｅｍｏｎ），一曰《謨嚌黎》（Ｍｔｓｙｒｉ）〔１１９〕。前者托旨于巨靈，以天堂之逐客，又為人間道德之憎者，超越凡情，因生疾惡，與天地斗爭，茍見眾生動于凡情，則輒旋以賤視。后者一少年求自由之呼號也。有孺子焉，生長山寺，長老意已斷其情感希望，而孺子魂夢，不離故園，一夜暴風(fēng)雨，乃乘長老方禱，潛遁出寺，彷徨林中者三日，自由無限，畢生莫倫。后言曰，爾時吾自覺如野獸，力與風(fēng)雨電光猛虎戰(zhàn)也。顧少年迷林中不能返，數(shù)日始得之，惟已以斗豹得傷，竟以是殞。嘗語侍疾老僧曰，丘墓吾所弗懼，人言畢生憂患，將入睡眠，與之永寂，第優(yōu)與吾生別耳。……吾猶少年。 ……寧汝尚憶少年之夢，抑已忘前此世間憎愛耶？倘然，則此世于汝，失其美矣。汝弱且老，滅諸希望矣。少年又為述林中所見，與所覺自由之感，并及斗豹之事曰，汝欲知吾獲自由時，何所為乎？吾生矣。老人，吾生矣。使盡吾生無此三日者，且將慘淡冥暗，逾汝暮年耳。及普式庚斗死，來爾孟多夫又賦詩以寄其悲〔１２０〕，末解有曰，汝儕朝人，天才自由之屠伯，今有法律以自庇，士師蓋無如汝何，第猶有尊嚴(yán)之帝在天，汝不能以金資為賂。……以汝黑血，不能滌吾詩人之血痕也。詩出，舉國傳誦，而來爾孟多夫亦由是得罪，定流鮮卑；后遇援，乃戍高加索，見其地之物色，詩益雄美。惟當(dāng)少時，不滿于世者義至博大，故作《神摩》，其物猶撒但，惡人生諸凡陋劣之行，力與之?dāng)?。如勇猛者，所遇無不庸懦，則生激怒；以天生崇美之感，而眾生擾擾，不能相知，愛起厭倦，憎恨人世也。顧后乃漸即于實，凡所不滿，已不在天地人間，退而止于一代；后且更變，而猝死于決斗。決斗之因，即肇于來爾孟多夫所為書曰《并世英雄記》〔１２１〕。人初疑書中主人，即著者自序，迨再印，乃辨言曰，英雄不為一人，實吾曹并時眾惡之象。蓋其書所述，實即當(dāng)時人士之狀爾。于是有友摩爾迭諾夫〔１２２〕者，謂來爾孟多夫取其狀以入書，因與索斗。來爾孟多夫不欲殺其友，僅舉槍射空中；顧摩爾迭諾夫則擬而射之，遂死，年止二十七。

　　前此二人之于裴倫，同汲其流，而復(fù)殊別。普式庚在厭世主義之外形，來爾孟多夫則直在消極之觀念。故普式庚終服帝力，入于平和，而來爾孟多夫則奮戰(zhàn)力拒，不稍退轉(zhuǎn)。波覃勖迭〔１２３〕氏評之曰，來爾孟多夫不能勝來追之運命，而當(dāng)降伏之際，亦至猛而驕。凡所為詩，無不有強烈弗和與踔厲不平之響者，良以是耳。來爾孟多夫亦甚愛國，顧絕異普式庚，不以武力若何，形其偉大。幾所眷愛，乃在鄉(xiāng)村大野，及村人之生活；且推其愛而及高加索土人。此土人者，以自由故，力敵俄國者也；來爾孟多夫雖自從軍，兩與其役，然終愛之，所作《伊思邁爾培》（Ｉｓｍａｉｌ－Ｂｅｙ）〔１２４〕一篇，即紀(jì)其事。來爾孟多夫之于拿坡侖，亦稍與裴倫異趣。裴倫初嘗責(zé)拿坡侖對于革命思想之謬，及既敗，乃有憤于野犬之食死獅而崇之。來爾孟多夫則專責(zé)法人，謂自陷其雄士。至其自信，亦如裴倫，謂吾之良友，僅有一人，即是自己。又負(fù)雄心，期所過必留影跡。然裴倫所謂非憎人間，特去之而已，或云吾非愛人少，惟愛自然多耳等意，則不能聞之來爾孟多夫。彼之平生，常以憎人者自命，凡天物之美，足以樂英詩人者，在俄國英雄之目，則長此黯淡，濃云疾雷而不見霽日也。蓋二國人之異，亦差可于是見之矣。

　　八

　　丹麥人勃闌兌思，于波闌之羅曼派，舉密克威支（Ａ．Ｍｉｃｋｉｅｗｉｃｚ）〔１２５〕斯洛伐支奇（Ｊ．Ｓｌｏｗａｃｋｉ）〔１２６〕克拉旬斯奇（Ｓ．Ｋｒａｓｉｎｓｋｉ）〔１２７〕三詩人。密克威支者，俄文家普式庚同時人，以千七百九十八年生于札希亞小村之故家。村在列圖尼亞〔１２８〕，與波闌鄰比。十八歲出就維爾那大學(xué)〔１２９〕，治言語之學(xué)，初嘗愛鄰女馬理維來蘇薩加，而馬理他去，密克威支為之不歡。后漸讀裴倫詩，又作詩曰《死人之祭》（Ｄｚｉａｄｙ）〔１３０〕。中數(shù)份敘列圖尼亞舊俗，每十一月二日，必置酒果于垅上，用享死者，聚村人牧者術(shù)士一人，暨眾冥鬼，中有失愛自殺之人，已經(jīng)冥判，每屆是日，必更歷苦如前此；而詩止斷片未成。爾后居加夫諾（Ｋｏｗｎｏ）〔１３１〕為教師；二三年返維爾那。遞千八百二十二年，捕于俄吏，居囚室十閱月，窗牖皆木制，莫辨晝夜；乃送圣彼得堡，又徙阿兌塞〔１３２〕，而其地?zé)o需教師，遂之克利米亞〔１３３〕，攬其地風(fēng)物以助詠吟，后成《克利米亞詩集》〔１３４〕一卷。已而返墨斯科，從事總督府中，著詩二種，一曰《格羅蘇那》（Ｇｒａｚｙｎａ）〔１３５〕，記有王子烈泰威爾，與其外父域多勒特，將乞外兵為援，其婦格羅蘇那知之，不能令勿叛，惟命守者，勿容日耳曼使人入諾華格羅迭克。援軍遂怒，不攻域多勒特而引軍薄烈泰威爾，格羅蘇那自擐甲，偽為王子與戰(zhàn)，已而王子歸，雖幸勝，而格羅蘇那中流丸，旋死。及葬，縶發(fā)炮者同置之火，烈泰威爾亦殉焉。此篇之意，蓋在假有婦人，第以祖國之故，則雖背夫子之命，斥去援兵，欺其軍士，瀕國于險，且召戰(zhàn)爭，皆不為過，茍以是至高之目的，則一切事，無不可為者也。一曰《華連洛德》（Ｗａｌｌｅｎｒｏｄ）〔１３６〕，其詩取材古代，有英雄以敗亡之余，謀復(fù)國仇，因偽降敵陳，漸為其長，得一舉而復(fù)之。此蓋以意太利文人摩契阿威黎（Ｍａｃｈｉａｖｅｌｌｉ）〔１３７〕之意，附諸裴倫之英雄，故初視之亦第羅曼派言情之作。檢文者不喻其意，聽其付梓，密克威支名遂大起。未幾得間，因至德國，見其文人瞿提?！玻保常浮炒怂q有《佗兌支氏》（Ｐａｎ?。裕幔洌澹酰螅玻保常埂骋辉?，寫蘇孛烈加暨訶什支珂二族之事，描繪物色，為世所稱。其中雖以佗兌支為主人，而其父約舍克易名出家，實其主的。初記二人熊獵，有名華伊斯奇者吹角，起自微聲，以至洪響，自榆度榆，自檞至檞，漸乃如千萬角聲，合于一角；正如密克威支所為詩，有今昔國人之聲，寄于是焉。諸凡詩中之聲，清澈弘?yún)?，萬感悉至，直至波闌一角之天，悉滿歌聲，雖至今日，而影響于波闌人之心者，力猶無限。令人憶詩中所云，聽者當(dāng)華伊斯奇吹角久已，而尚疑其方吹未已也。密克咸支者，蓋即生于彼歌聲反響之中，至于無盡者夫。

　　密克威支至崇拿坡侖，謂其實造裴倫，而裴倫之生活暨其光耀，則覺普式庚于俄國，故拿坡侖亦間接起普式庚。拿坡侖使命，蓋在解放國民，因及世界，而其一生，則為最高之詩。至于裴倫，亦極崇仰，謂裴倫所作，實出于拿坡侖，英國同代之人，雖被其天才影響，而卒莫能并大。蓋自詩人死后，而英國文章，狀態(tài)又歸前紀(jì)矣。若在俄國，則善普式庚，二人同為斯拉夫文章首領(lǐng)，亦裴倫分文，逮年漸進(jìn)，亦均漸趣于國粹；所異者，普式庚少時欲畔帝力，一舉不成，遂以鎩羽，且感帝意，愿為之臣〔１４０〕，失其英年時之主義，而密克威支則長此保持，洎死始已也。當(dāng)二人相見時，普式庚有《銅馬》〔１４１〕一詩，密克威支則有《大彼得像》一詩為其記念。蓋千八百二十九年頃，二人嘗避雨像次，密克威支因賦詩紀(jì)所語，假普式庚為言，末解曰，馬足已虛，而帝不勒之返。彼曳其枚，行且墜碎。歷時百年，今猶未墮，是猶山泉噴水，著寒而冰，臨懸崖之側(cè)耳。顧自由日出，熏風(fēng)西集，寒之地，因以昭蘇，則噴泉將何如，暴政將何如也？雖然，此實密克威支之言，特托之普式庚者耳。波闌破后〔１４２〕，二人遂不相見，普式庚有詩懷之；普式庚傷死，密克威支亦念之至切。顧二人雖甚稔，又同本裴倫，而亦有特異者，如普式庚于晚出諸作，恒自謂少年眷愛自繇之夢，已背之而去，又謂前路已不見儀的之存，而密克威支則儀的如是，決無疑貳也。斯洛伐支奇以千八百九年生克爾舍密涅克（Ｋｒｚｅｍｉｅ－ｎｉｅｃ）〔１４３〕，少孤，育于后父；嘗入維爾那大學(xué)，性情思想如裴倫。二十一歲入華騷戶部〔１４４〕為書記；越二年，忽以事去國，不能復(fù)返。初至倫敦；已而至巴黎，成詩一卷，仿裴倫詩體。時密克威支亦來相見，未幾而。所作詩歌，多慘苦之音。千八百三十五年去巴黎，作東方之游，經(jīng)希臘埃及敘利亞；三十七年返意太利，道出易爾愛列須〔１４５〕阻疫，滯留久之，作《大漠中之疫》〔１４６〕一詩。記有亞剌伯人，為言目擊四子三女，洎其婦相繼死于疫，哀情涌于毫素，讀之令人憶希臘尼阿孛（Ｎｉｏｂｅ）〔１４７〕事，亡國之痛，隱然在焉。且又不止此苦難之詩而已，兇慘之作，恒與俱起，而斯洛伐支奇為尤。凡詩詞中，靡不可見身受楚毒之印象或其見聞，最著者或根史實，如《克壘勒度克》（Ｋｒóｌ?。模酰悖瑁玻保矗浮持兴龆淼垡练菜氖?，以劍釘使者之足于地一節(jié)，蓋本諸古典者也。

　　波闌詩人多寫?yīng)z中戍中刑罰之事，如密克威支作《死人之祭》第三卷中，幾盡繪己身所歷，倘讀其《契珂夫斯奇》（Ｃｉｃｈｏｗｓｋｉ）一章，或《娑波盧夫斯奇》（Ｓｏｂｏｌｅｗｓｋｉ）之什，記見少年二十橇，送赴鮮卑事，不為之生憤激者蓋鮮也。而讀上述二人吟詠，又往往聞報復(fù)之聲。如《死人祭》第三篇，有囚人所歌者：其一央珂夫斯奇曰，欲我為信徒，必見耶穌馬理〔１４９〕，先懲污吾國土之俄帝而后可。俄帝若在，無能令我呼耶穌之名。其二加羅珂夫斯奇曰，設(shè)吾當(dāng)受謫放，勞役縲紲，得為俄帝作工，夫何靳耶？吾在刑中，所當(dāng)力作，自語曰，愿此蒼鐵，有日為帝成一斧也。吾若出獄，當(dāng)迎韃靼〔１５０〕女子，語之曰，為帝生一巴棱（殺保羅一世者）〔１５１〕。吾若遷居植民地，當(dāng)為其長，盡吾隴畝，為帝植麻，以之成一蒼色巨索，織以銀絲，俾阿爾洛夫（殺彼得三世者）〔１５２〕得之，可繯俄帝頸也。末為康拉德歌曰，吾神已寂，歌在墳?zāi)怪幸?。惟吾靈神，已嗅血腥，一*劧穡腥繆穡ǎ鄭幔恚穡椋潁澹? 〔１５３〕，欲人血也?？恃恃?，復(fù)仇復(fù)仇！仇吾屠伯！天意如是，固報矣；即不如是，亦報爾！報復(fù)詩華，蓋萃于是，使神不之直，則彼且自報之耳。

　　如上所言報復(fù)之事，蓋皆隱藏，出于不意，其旨在凡窘于天人之民，得用諸術(shù)，拯其父國，為圣法也。故格羅蘇那雖背其夫而拒敵，義為非謬；華連洛德亦然。茍拒異族之軍，雖用詐偽，不云非法，華連洛德偽附于敵，乃殲日耳曼軍，故土自由，而自亦懺悔而死。其意蓋以為一人茍有所圖，得當(dāng)以報，則雖降敵，不為罪愆。如《阿勒普耶羅斯》（Ａｌｐｕｊａｒｒａｓ）〔１５４〕一詩，益可以見其意。中敘摩亞〔１５５〕之王阿勒曼若，以城方大疫，且不得不以格拉那陀地降西班牙，因夜出。西班牙人方聚飲，忽白有人乞見，來者一阿剌伯人，進(jìn)而呼曰，西班牙人，吾愿奉汝明神，信汝先哲，為汝奴仆！眾識之，蓋阿勒曼若也。西人長者抱之為吻禮，諸首領(lǐng)皆禮之。而阿勒曼若忽仆地，攫其巾大悅呼曰，吾中疫矣！蓋以彼忍辱一行，而疫亦入西班牙之軍矣。斯洛伐支奇為詩，亦時責(zé)奸人自行詐于國，而以詐術(shù)陷敵，則甚美之，如《闌勃羅》（Ｌａｍｂｒｏ）《珂爾強》（Ｋｏｒｄｊａｎ）皆是。《闌勃羅》為希臘人事，其人背教為盜，俾得自由以仇突厥，性至兇酷，為世所無，惟裴倫東方詩中能見之耳。珂爾強者，波闌人謀刺俄帝尼可拉一世者也。凡是二詩，其主旨所在，皆特報復(fù)而已矣。上二士者，以絕望故，遂于凡可禍敵，靡不許可，如格羅蘇那之行詐，如華連洛德之偽降，如阿勒曼若之種疫，如珂爾強之謀刺，皆是也。而克拉旬斯奇之見，則與此反。此主力報，彼主愛化。顧其為詩，莫不追懷絕澤，念祖國之憂患。波闌人動于其詩，因有千八百三十年之舉；馀憶所及，而六十三年大變〔１５６〕，亦因之起矣。即在今茲，精神未忘，難亦未已也。

　　九

　　若匈加利當(dāng)沉默蜷伏之頃，則興者有裴彖飛（Ａ．ＰｅｔｏN＃媯椋玻保擔(dān)貳?，? 肉者子也，以千八百二十三年生于吉思珂羅（Ｋｉｓ－ｋｏMｒｏMｓ）。其區(qū)為匈之低地，有廣漠之普斯多（Ｐｕｓｚｔａ此翻平原），道周之小旅以及村舍，種種物色，感之至深。蓋普斯多之在匈，猶俄之有斯第孛（Ｓｔｅｐｐｅ此亦翻平原），善能起詩人焉。父雖賈人，而殊有學(xué)，能解臘丁文。裴彖飛十歲出學(xué)于科勒多，既而至阿瑣特，治文法三年。然生有殊稟，摯愛自繇，愿為俳優(yōu)；天性又長于吟詠。比至舍勒美支，入高等學(xué)校三月，其父聞裴彖飛與優(yōu)人伍，令止讀，遂徒步至菩特沛思德〔１５８〕，入國民劇場為雜役。后為親故所得，留養(yǎng)之，乃始為詩詠鄰女，時方十六齡。顧親屬謂其無成，僅能為劇，遂任之去。裴彖飛忽投軍為兵，雖性惡壓制而愛自由，顧亦居軍中者十八月，以病瘧罷。又入巴波大學(xué)〔１５９〕，時亦為優(yōu)，生計極艱，譯英法小說自度。千八百四十四年訪偉羅思摩諦（Ｍ．ＶｏMｒｏMｓｍａｒｔｙ）〔１６０〕，偉為梓其詩，自是遂專力于文，不復(fù)為優(yōu)。此其半生之轉(zhuǎn)點，名亦陡起，眾目為匈加利之大詩人矣，次年春，其所愛之女死，因旅行北方自遣，及秋始?xì)w。洎四十七年，乃訪詩人阿闌尼（Ｊ．Ａｒａｎｙ）〔１６１〕于薩倫多，而阿闌尼杰作《約爾提》（Ｊｏｌｄｉ）適竣，讀之嘆賞，訂交焉。四十八年以始，裴彖飛詩漸傾于政事，蓋知革命將興，不期而感，猶野禽之識地震也。是年三月，土奧大利人革命〔１６２〕報至沛思德，裴彖飛感之，作《興矣摩迦人》（Ｔｏｌｐｒａ　Ｍａｇｙａｒ）〔１６３〕一詩，次日誦以徇眾，至解末迭句云，誓將不復(fù)為奴！則眾皆和，持至檢文之局，逐其吏而自印之，立俟其畢，各持之行。文之脫檢，實自此始。裴彖飛亦嘗自言曰，吾琴一音，吾筆一下，不為利役也。居吾心者，愛有天神，使吾歌且吟。天神非他，即自由耳?！玻保叮础愁櫵鶠槲恼拢瑫r多過情，或與眾忤；嘗作《致諸帝》〔１６５〕一詩，人多責(zé)之。裴彖飛自記曰，去三月十五數(shù)日而后，吾忽為眾惡之人矣，褫奪花冠，獨研深谷之中，顧吾終幸不屈也。比國事漸急，詩人知戰(zhàn)爭死亡且近，極思赴之。自曰，天不生我于孤寂，將召赴戰(zhàn)場矣。吾今得聞角聲召戰(zhàn)，吾魂幾欲驟前，不及待令矣。遂投國民軍（Ｈｏｎｖéｄ）中，四十九年轉(zhuǎn)隸貝謨〔１６６〕將軍麾下。貝謨者，波闌武人，千八百三十年之役，力戰(zhàn)俄人者也。時軻蘇士〔１６７〕招之來，使當(dāng)脫闌希勒伐尼亞〔１６８〕一面，甚愛裴彖飛，如家人父子然。裴彖飛三去其地，而不久即返，似或引之。是年七月三十一日舍俱思跋〔１６９〕之戰(zhàn)，遂歿于軍。平日所謂為愛而歌，為國而死者，蓋至今日而踐矣。裴彖飛幼時，嘗治裴倫暨修黎之詩，所作率縱言自由，誕放激烈，性情亦仿佛如二人。曾自言曰，吾心如反響之森林，受一呼聲，應(yīng)以百響者也。又善體物色，著之詩歌，妙絕人世，自稱為無邊自然之野花。所著長詩，有《英雄約諾斯》（Ｊáｕｏｓ　Ｖｉｔ éｚ）〔１７０〕一篇，取材于古傳，述其人悲歡畸跡。又小說一卷曰《縊吏之繯》（Ａ?。权瑷Γ颉。耍颩ｔｅｌｅ）〔１７１〕，證以眷捌鷲厴跽?，提尔膷耿遂? 陷安陀羅奇之子于法。安陀羅奇失愛絕歡，廬其子垅上，一日得提爾尼阿，將殺之。而從者止之曰，敢問死與生之憂患孰大？曰，生哉！乃縱之使去；終誘其孫令自經(jīng)，而其為繩，即昔日繯安陀羅奇子之頸者也。觀其首引耶和華〔１７２〕言，意蓋云厥祖罪愆，亦可報諸其苗裔，受施必復(fù)，且不嫌加甚焉。至于詩人一生，亦至殊異，浪游變易，殆無寧時。雖少逸豫者一時，而其靜亦非真靜，殆猶大海漩泂中心之靜點而已。設(shè)有孤舟，卷于旋風(fēng)，當(dāng)有一瞬間忽爾都寂，如風(fēng)云已息，水波不興，水色青如微笑，顧漩泂偏急，舟復(fù)入卷，乃至破沒矣。彼詩人之暫靜，蓋亦猶是焉耳。

　　上述諸人，其為品性言行思惟，雖以種族有殊，外緣多別，因現(xiàn)種種狀，而實統(tǒng)于一宗：無不剛健不撓，抱誠守真；不取媚于群，以隨順舊俗；發(fā)為雄聲，以起其國人之新生，而大其國于天下。求之華土，孰比之哉？夫中國之立于亞洲也，文明先進(jìn)，四鄰莫之與倫，蹇視高步，因益為特別之發(fā)達(dá)；及今日雖周彡苓，而猶與西歐對立，此其幸也。顧使往昔以來，不事閉關(guān)，能與世界大勢相接，思想為作，日趣于新，則今日方卓立宇內(nèi)，無所愧遜于他邦，榮光儼然，可無蒼黃變革之事，又從可知爾。故一為相度其位置，稽考其邂逅，則震旦為國，得失滋不云微。得者以文化不受影響于異邦，自具特異之光采，近雖中衰，亦世希有。失者則以孤立自是，不遇校讎，終至墮落而之實利；為時既久，精神淪亡，逮蒙新力一擊，即砉然冰泮，莫有起而與之抗。加以舊染既深，輒以習(xí)慣之目光，觀察一切，凡所然否，謬解為多，此所為呼維新既二十年，而新聲迄不起于中國也。夫如是，則精神界之戰(zhàn)士貴矣。英當(dāng)十八世紀(jì)時，社會習(xí)于偽，宗教安于陋，其為文章，亦摹故舊而事涂飾，不能聞?wù)嬷穆暋Ｓ谑钦苋寺蹇恕玻保罚场呈壮?，力排政治宗教之積弊，唱思想言議之自由，轉(zhuǎn)輪之興，此其播種。而在文界，則有農(nóng)人朋思生蘇格闌，舉全力以抗社會，宣眾生平等之音，不懼權(quán)威，不跽金帛，灑其熱血，注諸韻言；然精神界之偉人，非遂即人群之驕子，轗軻流落，終以夭亡。而裴倫修黎繼起，轉(zhuǎn)戰(zhàn)反抗，具如前陳。其力如巨濤，直薄舊社會之柱石。余波流衍，入俄則起國民詩人普式庚，至波闌則作報復(fù)詩人密克威支，入匈加利則覺愛國詩人裴彖飛；其他宗徒，不勝具道。顧裴倫修黎，雖蒙摩羅之謚，亦第人焉而已。凡其同人，實亦不必口摩羅宗，茍在人間，必有如是。此蓋聆熱誠之聲而頓覺者也，此蓋同懷熱誠而互契者也。故其平生，亦甚神肖，大都執(zhí)兵流血，如角劍之士，轉(zhuǎn)輾于眾之目前，使抱戰(zhàn)栗與愉快而觀其鏖撲。故無流血于眾之目前者，其群禍矣；雖有而眾不之視，或且進(jìn)而殺之，斯其為群，乃愈益禍而不可救也！

　　今索諸中國，為精神界之戰(zhàn)士者安在？有作至誠之聲，致吾人于善美剛健者乎？有作溫煦之聲，援吾人出于荒寒者乎？家國荒矣，而賦最末哀歌，以訴天下貽后人之耶利米，且未之有也。非彼不生，即生而賊于眾，居其一或兼其二，則中國遂以蕭條。勞勞獨軀殼之事是圖，而精神日就于荒落；新潮來襲，遂以不支。眾皆曰維新，此即自白其歷來罪惡之聲也，猶云改悔焉爾。顧既維新矣，而希望亦與偕始，吾人所待，則有介紹新文化之士人。特十余年來，介紹無已，而究其所攜將以來歸者；乃又舍治餅餌守囹圄之術(shù)〔１７４〕而外，無他有也。則中國爾后，且永續(xù)其蕭條，而第二維新之聲，亦將再舉，蓋可準(zhǔn)前事而無疑者矣。俄文人凱羅連珂（Ｖ．Ｋｏｒｏｌｅｎｋｏ）作《末光》〔１７５〕一書，有記老人教童子讀書于鮮卑者，曰，書中述櫻花黃鳥，而鮮卑寒，不有此也。翁則解之曰，此鳥即止于櫻木，引吭為好音者耳。少年乃沉思。然夫，少年處蕭條之中，即不誠聞其好音，亦當(dāng)?shù)孟扔X之詮解；而先覺之聲，乃又不來破中國之蕭條也。然則吾人，其亦沉思而已夫，其亦惟沉思而已夫！

　　一九○七年作。

　　注釋：

　　〔１〕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八年二月和三月《河南》月刊第二號、第三號，署名令飛。

　　〔２〕　尼采的這段話見于《札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三卷第十二部分第二十五節(jié)《舊的和新的墓碑》。

　　〔３〕　勾萌絕朕　毫無生機的意思。勾萌，草木萌芽時的幼苗；朕，先兆。

　　〔４〕　心聲　指語言。揚雄《法言·問神》：“言，心聲也；書，心畫也。”這里指詩歌及其他文學(xué)創(chuàng)作。

　　〔５〕　種人　指種族或民族。

　　〔６〕　影國　指名存實亡或已經(jīng)消失了的文明古國。

　　〔７〕　《韋陀》　通譯《吠陀》，印度最古的宗教、哲學(xué)、文學(xué)的經(jīng)典。約為公元前二千五百年至前五百年間的作品。內(nèi)容包括頌詩、祈禱文、咒文及祭祀儀式的記載等。共分《黎俱》、《娑摩》、《耶柔》、《阿闥婆》四部分。

　　〔８〕　《摩訶波羅多》和《羅摩衍那》，印度古代兩大敘事詩。《摩訶波羅多》，一譯《瑪哈帕臘達(dá)》，約為公元前七世紀(jì)至前四世紀(jì)的作品，敘諸神及英雄的故事?！读_摩衍那》，一譯《臘瑪延那》，約為五世紀(jì)的作品，敘古代王子羅摩的故事。

　　〔９〕　加黎陀薩（約公元五世紀(jì)）　通譯迦梨陀娑，印度古代詩人、戲劇家。他的詩劇《沙恭達(dá)羅》，敘述印度古代史詩《摩訶波羅多》中國王杜虛孟多和沙恭達(dá)羅戀愛的故事。一七八九年曾由瓊斯譯成英文，傳至德國，歌德讀后，于一七九一年題詩贊美：“春華瑰麗，亦揚其芬；秋實盈衍，亦蘊其珍；悠悠天隅，恢恢地輪；彼美一人，沙恭達(dá)綸?！保〒?jù)蘇曼殊譯文）

　　〔１０〕　希伯來　猶太民族的又一名稱。公元前一三二○年，其民族領(lǐng)袖摩西率領(lǐng)本族人民從埃及歸巴勒斯坦，分建猶太和以色列兩國。希伯來人的典籍《舊約全書》，包括文學(xué)作品、歷史傳說以及有關(guān)宗教的記載等，后來成為基督教《圣經(jīng)》的一部分。

　　〔１１〕　耶利米　以色列的預(yù)言家。《舊約全書》中有《耶利米書》五十二章記載他的言行；又有《耶利米哀歌》五章，哀悼猶太故都耶路撒冷的陷落，相傳也是他的作品。

　　〔１２〕　耶路撒冷遂隳　公元前五八六年猶太王畫為巴比倫所滅，耶路撒冷被毀。《舊約全書·列王紀(jì)下》說，這是由于猶太諸王不敬上帝，引起上帝震怒的結(jié)果。

　　〔１３〕　伊蘭埃及　都是古代文化發(fā)達(dá)的國家。伊蘭，即伊朗，古稱波斯。

　　〔１４〕　加勒爾　即卡萊爾。這里所引的一段話見于他的《論英雄和英雄崇拜》第三講《作為英雄的詩人：但丁、莎士比亞》的最后一段。

　　〔１５〕　但丁（１２６５—１３２１）　意大利詩人，歐洲文藝復(fù)興時期在文學(xué)上的代表人物之一。作品多暴露封建專制和教皇統(tǒng)治的罪惡。他最早用意大利語言從事寫作，對意大利語文的豐富和提煉有重大貢獻(xiàn)。主要作品有《神曲》、《新生》。

　　〔１６〕　札爾　通譯沙皇。

　　〔１７〕　狉　這里形容遠(yuǎn)古時代人類未開化的情景。原作榛狉。唐代柳宗元《封建論》：“草木榛榛，鹿豕?fàn)驙颉！?/p>

　　〔１８〕　鄂戈理（Ｈ．Ｂ． OP QP RS，１８０９—１８５２）　通譯果戈理，俄國作家。作品多揭露和諷刺俄國農(nóng)奴制度下黑暗、停滯、落后的社會生活。作品有劇本《欽差大臣》、長篇小說《死魂靈》等。

　　〔１９〕　武怒　武功顯赫。怒，形容氣勢顯赫。

　　〔２０〕　清末流行的軍歌和文人詩作中常有這樣的內(nèi)容，例如張之洞所作的《軍歌》中就有這樣的句子：“請看印度國土并非小，為奴為馬不得脫籠牢?！彼鞯摹秾W(xué)堂歌》中也說：“波蘭滅，印度亡，猶太遺民散四方?！?/p>

　　〔２１〕　什　《詩經(jīng)》中雅頌部分以十篇編為一卷，稱“什”。這里指篇章。

　　〔２２〕　摩羅　通作魔羅，梵文Ｍáｒａ音譯。佛教傳說中的魔鬼。

　　〔２３〕　撒但　希伯來文Ｓ?。簦幔钜糇g，原意為“仇敵”。《圣經(jīng)》中用作魔鬼的名稱。

　　〔２４〕　裴倫（１７８８—１８２４）　通譯拜倫，英國詩人。他曾參加意大利資產(chǎn)階級民主革命活動和希臘民族獨立戰(zhàn)爭。作品多表現(xiàn)對專制壓迫者的反抗和對資產(chǎn)階級虛偽殘酷的憎恨，充滿積極浪漫主義精神，對歐洲詩歌的發(fā)展有很大影響。主要作品有長詩《唐·璜》、詩劇《曼弗雷特》等。

　　〔２５〕　摩迦文士　指裴多菲。摩迦（Ｍａｇｙａｒ），通譯馬加爾，匈牙利的主要民族。

　　〔２６〕　地囪　火山。

　　〔２７〕　亞當(dāng)之故家　指《舊約·創(chuàng)世記》中所說的“伊甸園”。

　　〔２８〕　顥氣　空氣。

　　〔２９〕　思?xì)w其雌　退避潛伏的意思?！独献印返诙恼拢骸爸湫郏菏仄浯啤?”

　　〔３０〕　老子　姓李名耳，字聃，春秋時楚國人，道家學(xué)派創(chuàng)始人。他政治上主張“無為而治”，向往“小國寡民”的氏族社會。著有《道德經(jīng)》。

　　〔３１〕　星氣既凝　德國哲學(xué)家康德的“星云說”，認(rèn)為地球等天體是由星云逐漸凝聚而成的。

　　〔３２〕　無情　指無生命的東西。

　　〔３３〕　性解　天才。這個詞來自嚴(yán)復(fù)譯述的《天演論》。

　　〔３４〕　舜云言志　見《尚書·舜典》：“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p>

　　〔３５〕　關(guān)于詩持人性情之說，見于漢代人所作《詩緯含神霧》：“詩者，持也；持其性情，使不暴去也。”（《玉函山房輯佚書》）在這之前，孔丘也說過：“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保ā墩撜Z·為政》）后來南朝梁劉勰在《文心雕龍· 明詩》中綜合地說：“詩者持也；持人性情。三百之蔽，義歸無邪?！?/p>

　　〔３６〕　自繇　即自由。

　　〔３７〕　屈原被楚頃襄王放逐后，因憂憤國事，投汨羅江而死。

　　〔３８〕　返顧高丘，哀其無女　屈原《離騷》：“忽反顧以流涕兮，哀高丘之無女”。高丘，據(jù)漢代王逸注，是楚國的山名。女，比喻行為高潔和自己志向相同的人。

　　〔３９〕　懟世俗之渾濁，頌己身之修能　屈原《離騷》：“世溷濁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紛吾既有此內(nèi)美兮，又重之以修能”。修能，杰出美好的才能。王逸注：“又重有絕遠(yuǎn)之能，與眾異也”。

　　〔４０〕　懷疑自遂古之初　屈原在《天問》中，對古代歷史和神話傳說提出種種疑問，開頭就說：“遂古之初，誰傳道之？”遂古，即遠(yuǎn)古。

　　〔４１〕　劉彥和（？—約５２０）　名勰，南朝梁南東莞（今江蘇鎮(zhèn)江）人，文藝?yán)碚摷?。他所著《文心雕龍》是我國古代文學(xué)批評名著。這里所引的四句見該書《辨騷》篇。

　　〔４２〕　密栗　確鑿。

　　〔４３〕　毛角　指禽獸。

　　〔４４〕　愛倫德（１７６９—１８６０）　通譯阿恩特，德國詩人、歷史學(xué)家。著有《德意志人之歌》、《時代之精神》等。

　　〔４５〕　威廉三世（Ｗｉｌｈｅｌｍ　 Ⅲ，１７７０—１８４０）　普魯士國王。一八○六年普法戰(zhàn)爭中被拿破侖打敗。一八一二年拿破侖從莫斯科潰敗后，他又與交戰(zhàn)，取得勝利。一八一五年同俄、奧建立維護封建君主制度的?！吧袷ネ恕薄?/p>

　　〔４６〕　臺陀開納（１７９１—１８１３）　通譯特沃多·柯爾納，德國詩人、戲劇家。一八一三年參加反抗拿破侖侵略的義勇軍，在戰(zhàn)爭中陣亡。他的《豎琴長劍》是一部抒發(fā)愛國熱情的詩集。

　　〔４７〕　靈臺　心?！肚f子·庚桑楚》：“不可內(nèi)于靈臺”。

　　〔４８〕　卒業(yè)之券　即畢業(yè)文憑。

　　〔４９〕　道覃（１８４３—１９１３）　通譯道登，愛爾蘭詩人、批評家。著有《文學(xué)研究》、《莎士比亞初步》等。這里所引的話見于他的《抄本與研究》一書。

　　〔５０〕　善生　生計的意思。

　　〔５１〕　約翰穆黎（Ｊ．Ｓ．Ｍｉｌｌ，１８０６—１８７３）　通譯約翰·穆勒，英國哲學(xué)家、經(jīng)濟學(xué)家。著有《邏輯體系》、《政治經(jīng)濟原理》、《功利主義》等。

　　〔５２〕　愛諾爾特（１８２２—１８８８）　通譯亞諾德，英國文藝批評家、詩人。著有《文學(xué)批評論集》、《吉卜賽學(xué)者》等。

　　〔５３〕　鄂謨　通譯荷馬，相傳是公元前九世紀(jì)古希臘行吟盲詩人，《伊利亞德》和《奧德賽》兩大史詩的作者。

　　〔５４〕　群學(xué)　即社會學(xué)。

　　〔５５〕　僢馳　背道而馳?！痘茨献印ふf山訓(xùn)》：“分流僢馳，注于東?！?。

　　〔５６〕　司各德（１７７１—１８３２）　英國作家。他廣泛采用歷史題材進(jìn)行創(chuàng)作，對歐洲歷史小說的發(fā)展有一定影響。作品有《艾凡赫》、《十字軍英雄記》等。

　　〔５７〕　蘇惹（１７７４—１８４３）　通譯騷塞，英國詩人、散文家。與華滋華斯（Ｗ．Ｗｏｒｄｓｗｏｒｔｈ）、格勒律治（Ｓ．Ｃｏｌｅｒｉｄｇｅ）并稱“湖畔詩人”。他政治上傾向反動，創(chuàng)作上表現(xiàn)為消極浪漫主義。一八一三年曾獲得桂冠詩人的稱號。他在長詩《審判的幻影》序言中曾暗指拜倫是“惡魔派”詩人，后又要求政府禁售拜倫的作品，并在一篇答復(fù)拜倫的文章中公開指責(zé)拜倫是“惡魔派”首領(lǐng)。下文說到的《納爾遜傳》，是記述抵抗拿破侖侵略的英國海軍統(tǒng)帥納爾遜（１７５８—１８０５）生平事跡的作品。

　　〔５８〕　修黎（１７９２—１８２２）　通譯雪萊，英國詩人。曾參加愛爾蘭民族獨立運動。他的作品表現(xiàn)了對君主專制、宗教欺騙的憤怒和反抗，富有積極浪漫主義精神。作品有《伊斯蘭的起義》、《解放了的普羅米修斯》等。

　　〔５９〕　鎊　同托。

　　〔６０〕　彌爾頓的《失樂園》，是一部長篇敘事詩，歌頌撒但對上帝權(quán)威的反抗。一六六七年出版。

　　〔６１〕　凱因　通譯該隱。據(jù)《舊約·創(chuàng)世記》，該隱是亞伯之兄。

　　〔６２〕　指拜倫的長篇敘事詩《該隱》，作于一八二一年。

　　〔６３〕　穆亞（１７７９—１８５２）　通譯穆爾，愛爾蘭詩人。作品多反對英國政府對愛爾蘭人民的壓迫，歌頌民族獨立。著有《愛爾蘭歌曲集》等。他和拜倫有深厚友誼，一八三○年作《拜倫傳》，其中駁斥了一些人對拜倫的詆毀。

　　〔６４〕　遏克曼（１７９２—１８５４）　通譯艾克曼，德國作家。曾任歌德的私人秘書。著有《歌德談話錄》。這里所引歌德的話見該書中一八二三年十月二十一日的談話記錄。

　　〔６５〕　挪亞　通譯諾亞。亞斐木，通譯歌裴木。

　　〔６６〕　繩其祖武　追隨祖先的足跡的意思。見《詩·大雅·下武》。

　　〔６７〕　反種　即返祖現(xiàn)象，指生物發(fā)展過程中出現(xiàn)與遠(yuǎn)祖類似的變種或生理現(xiàn)象。

　　〔６８〕　之不拉　英語斑馬的音譯。

　　〔６９〕　不伏箱　不服駕馭的意思?！对姟ば⊙拧ご髺|》：“卑彼牽牛，不可以服箱”。

　　〔７０〕　司堪第那比亞　即斯堪的那維亞半島。公元八世紀(jì)前后，在這里定居的諾曼人經(jīng)常發(fā)動海上遠(yuǎn)征，劫掠商船和沿海地區(qū)。

　　〔７１〕　諾曼　即諾曼底，在今法國北部。一○六六年，諾曼底封建領(lǐng)主威廉公爵攻克倫敦，成為英國國王，諾曼底遂屬英國。這一年，拜倫的祖先拉爾夫·杜·蒲隆隨威廉遷入英國。至一四五○年，諾曼底劃歸法國。顯理二世，通譯亨利第二；一一五四年起為英國國王。

　　〔７２〕　堪勃力俱大學(xué)　通譯劍橋大學(xué)。

　　〔７３〕　突厥　指土耳其。

　　〔７４〕　《哈洛爾特游草》　通譯《恰爾德·哈羅爾德游記》，拜倫較早的一部有影響的長詩，前兩章完成于一八一○年，后兩章完成于一八一七年。它通過哈羅爾德的經(jīng)歷敘述了作者旅行東南歐的見聞，歌頌?zāi)抢锶嗣竦母锩窢帯?/p>

　　〔７５〕　《不信者》和下文的《阿畢陀斯新婦行》、《海賊》、《羅羅》，分別通譯為《異教徒》、《阿拜多斯的新娘》、《海盜》、《萊拉》。一八一三年至一八一四年間寫成，多取材于東歐和南歐，因此和其它類似的幾首詩一起統(tǒng)稱《東方敘事詩》。

　　〔７６〕　拜倫的祖父約翰（１７２３—１７８６），曾任英國海軍上將。

　　〔７７〕　劉勰關(guān)于人稟五才的話，見于《文心雕龍·程器》。五才（材），古人認(rèn)為金、木、水、火、土是構(gòu)成一切物質(zhì)的基本元素，人的稟賦也決定于這五種元素。寸析，原作寸折，曲折很多的意思。

　　〔７８〕　《堂祥》　通譯《唐·璜》，政治諷刺長詩，拜倫的代表作。寫于一八一九年至一八二四年。它通過傳說中的西班牙貴族青年唐·璜在希臘、俄國、英國等地的種種經(jīng)歷，廣泛反映了當(dāng)時歐洲的社會生活，抨擊封建專制，反對外族侵略，但同時也流露出感傷情緒。

　　〔７９〕　《法斯忒》　通譯《浮士德》，詩劇，歌德的代表作。

　　〔８０〕　盧希飛勒　通譯魯西反。據(jù)猶太教經(jīng)典《泰爾謨德》（約為公元三五○年至五○○年間的作品）記載，他原是上帝的天使長，后因違抗命令，與部屬一起被趕出天國，墮入地獄，成為魔鬼。

　　〔８１〕　拜倫的這段話見于一八二○ 年十一月五日致托瑪斯·摩爾的信。

　　〔８２〕　《社會之?dāng)场贰〖础段幕琳摗分械摹睹駭场?，通譯《國民公敵》。

　　〔８３〕　地主　指房主。

　　〔８４〕　拜倫的這段話見于一八二○年十一月五日致托瑪斯·摩爾的信。原文應(yīng)為：“如果一個人在國內(nèi)沒有自由可爭，那么讓他為鄰邦的自由而戰(zhàn)斗吧。”

　　〔８５〕　土奧　奧地利。

　　〔８６〕　馬志尼（Ｇ．Ｍａｚｚｉｎｉ，１８０５—１８７２）　意大利政治家，民族解放運動中的民主共和派領(lǐng)袖。他關(guān)于拜倫的評價見于所作論文《拜倫和歌德》。

　　〔８７〕　加富爾（Ｃ．Ｂ．ｄｉ?。茫幔觯铮酰?，１８１０—１８６１）　意大利自由貴族和資產(chǎn)階級君主立憲派領(lǐng)袖，統(tǒng)一的意大利王國第一任首相。

　　〔８８〕　意之獨立　意大利于一八○○年被拿破侖征服，拿破侖失敗后，奧國通過一八一五年維也納會議，取得了意大利北部的統(tǒng)治權(quán)。一八二○年至一八二一年，意大利人在“燒炭黨” 的鼓動下，舉行反對奧國的起義，后被以奧國為首的“神圣同盟”所鎮(zhèn)壓。一八四八年，意大利再度發(fā)生要求獨立和統(tǒng)一的革命，最后經(jīng)過一八六○年至一八六一年的民族革命戰(zhàn)爭取得勝利，成立了統(tǒng)一的意大利王國。

　　〔８９〕　希臘協(xié)會　一八二一年希臘爆發(fā)反對土耳其統(tǒng)治的獨立戰(zhàn)爭，歐洲一些國家組織了支援希臘獨立的委員會。這里指英國支援委員會，拜倫是該會的主要成員。

　　〔９０〕　克茀洛尼亞島（Ｃｅｐｈａｌｏｎｉａ）　通譯克法利尼亞島，希臘愛奧尼亞群島之一。拜倫于一八二三年八月三日到達(dá)這里，次年一月五日赴米索朗基。

　　〔９１〕　密淑倫其（Ｍｉｓｓｏｌｏｎｇｈｉ）　通譯米索朗基，希臘西部的重要城市。一八二四年拜倫曾在這里指揮抵抗土耳其侵略者的戰(zhàn)斗，后在前線染了熱病，四月十九日（按文中誤為十八日）在這里逝世。

　　〔９２〕　式列阿忒（Ｓｕｌｉｏｔｅ）　通譯蘇里沃特，當(dāng)時在土耳其統(tǒng)治下的民族之一。拜倫在米索朗基曾收留了五百名式列阿忒族士兵。

　　〔９３〕　朋思（１７５９—１７９６）　通譯彭斯，英國詩人。出身貧苦，一生在窮困中度過。他的詩多反映蘇格蘭農(nóng)民生活，表現(xiàn)了對統(tǒng)治階級的憎恨。著有長詩《農(nóng)夫湯姆》、《愉快的乞丐》和數(shù)百首著名短歌。文中所引評論彭斯的話，見拜倫一八一三年十二月十三日的日記。

　　〔９４〕　反張　意即矛盾。

　　〔９５〕　契支（１７９５—１８２１）　通譯濟慈，英國詩人。他的作品具有民主主義精神，受到拜倫、雪萊的肯定和贊揚。但他有“純藝術(shù)”的、唯美主義的傾向，所以說與拜倫不屬一派。作品有《為和平而寫的十四行詩》、長詩《伊莎貝拉》等。

　　〔９６〕　惡斯佛大學(xué)　通譯牛津大學(xué)。

　　〔９７〕　戈德文（１７５６—１８３６）　通譯葛德文，英國作家，空想社會主義者。他反對封建制度和資本主義剝削關(guān)系，主張成立獨立的自由生產(chǎn)者聯(lián)盟，通過道德教育來改造社會。著有政論《政治的正義》、小說《卡萊布·威廉斯》等。

　　〔９８〕　《阿剌斯多》和下文的《伊式闌轉(zhuǎn)輪篇》，分別通譯為《阿拉斯特》、《伊斯蘭起義》。

　　〔９９〕　《解放之普洛美迢斯》和下文的《Ys?！罚謩e通譯為《解放了的普羅米修斯》、《欽契》。

　　〔１００〕　僦畢多（Ｊｕｐｉｔｅｒ）　通譯朱庇特，羅馬神話中的諸神之父，即希臘神話中的宙斯。

　　〔１０１〕　《春秋》　春秋時期魯國的編年史，記載魯隱公元年至魯哀公十四年（前７２２—前４８１）二百四十二年間魯國的史實，相傳為孔丘所修。

　　〔１０２〕　棟　即朞，本意是周年，這里指世紀(jì)。

　　〔１０３〕　奧古斯?。ǎ粒粒酰纾酰螅簦椋睿酰?，３５４—４３０）　迦太基神學(xué)者，基督教主教。著有《天主之城》、《懺悔錄》等。

　　〔１０４〕　澡雪　高潔的意思?！肚f子·知北游》：“澡雪而精神”。

　　〔１０５〕　斯賓塞（Ｅ．Ｓｐｅｎｓｅｒ，１５５２—１５９９）　英國詩人。他的作品反映了資產(chǎn)階級上升時期積極進(jìn)取的精神，在形式上對英國詩歌的格律有很大影響，被稱為斯賓塞體。作品有長詩《仙后》等。

　　〔１０６〕　畢撒（Ｐｉｓａ）　通譯比薩，意大利城市。

　　〔１０７〕　普式庚（Ａ．Ｃ．TUVWXY，１７９９—１８３７）　通譯普希金，俄國詩人。作品多抨擊農(nóng)奴制度，譴責(zé)貴族上流社會，歌頌自由與進(jìn)步。主要作品有《歐根·奧涅金》、《上慰的女兒》等。

　　〔１０８〕　來爾孟多夫（Ｍ．Z．[\]^PY_P`，１８１４—１８４１）　通譯萊蒙托夫，俄國詩人。他的作品尖銳抨擊農(nóng)奴制度的黑暗，同情人民的反抗斗爭。著有長詩《童僧》、《惡魔》和中篇小說《當(dāng)代英雄》等。

　　〔１０９〕　鮮卑　這里指西伯利亞，一八二○年沙皇亞歷山大一世因普希金寫詩諷刺當(dāng)局，原想把他流放此地；后因作家卡拉姆靜、茹柯夫斯基等人為他辯護，改為流放高加索。

　　〔１１０〕　《高加索累囚行》和下文的《及潑?！?，分別通譯為《高加索的俘虜》、《茨岡》，都是普希金在高加索流放期間（１８２０—１８２４）所寫的長詩。

　　〔１１１〕　《阿內(nèi)庚》　通譯《歐根·奧涅金》，長篇敘事詩，普希金的代表作，寫于一八二三年至一八三一年間。

　　〔１１２〕　波闌抗俄　一八三○年十一月，波蘭軍隊反抗沙皇的命令，拒絕開往比利時鎮(zhèn)壓革命，并舉行武裝起義，在人民支持下解放華沙，宣布廢除沙皇尼古拉一世的統(tǒng)治，成立新政府。但起義成果被貴族和富豪所篡奪，最后失敗，華沙復(fù)為沙俄軍隊占領(lǐng)。

　　〔１１３〕　《俄國之讒謗者》和《波羅及諾之一周年》，分別通譯為《給俄羅斯之讒謗者》、《波羅金諾紀(jì)念日》，都寫于一八三一年。當(dāng)時沙皇俄國向外擴張，到處鎮(zhèn)壓革命，引起被侵略國家人民的反抗。普希金這兩首詩都有為沙皇侵略行為辯護的傾向。按波羅金諾是莫斯科西郊的一個市鎮(zhèn)。一八一二年八月二十六日俄軍在這里擊敗拿破侖軍隊，一八三一年沙皇軍隊占領(lǐng)華沙，也是八月二十六日，因此，普希金以《波羅金諾紀(jì)念日》為題。

　　〔１１４〕　勃闌兌思（１８４２—１９２７）　通譯勃蘭兌斯，丹麥文學(xué)批評家，激進(jìn)民主主義者。著有《十九世紀(jì)歐洲文學(xué)主潮》、《歌德研究》等。他對普希金這兩首詩的批評意見，見于《俄國印象記》。

　　〔１１５〕　和闌　即荷蘭。

　　〔１１６〕　芘賓（Ａ．Ｈ．TSaXY，１８３３—１９０４）　通譯佩平，俄刮難芳搖? 著有《俄羅斯文學(xué)史》等。

　　〔１１７〕　來爾孟斯（約１２２０—１２９７）　蘇格蘭詩人。

　　〔１１８〕　萊蒙托夫的這兩段話，見于他一八三○年寫的《自傳札記》?！妒离邪輦悅鳌?，即穆爾所著《拜倫傳》。

　　〔１１９〕　《神摩》和《謨嚌黎》，分別通譯為《惡魔》、《童僧》。

　　〔１２０〕　指《詩人之死》。這首詩揭露了沙俄當(dāng)局殺害普希金的陰謀，發(fā)表后引起熱烈的反響，萊蒙托夫因此被拘捕，流放到高加索。下文的末解，即最末一節(jié)，指萊蒙托夫為《詩人之死》補寫的最后十六行詩；士師，指法官。

　　〔１２１〕　《并世英雄記》　通譯《當(dāng)代英雄》，寫成于一八四○年，由五篇獨立的故事連綴而成。

　　〔１２２〕　摩爾迭諾夫（Ｈ．Ｃ．bc]_dYP`）　俄國軍官。他在官廳的陰謀主使下，于一八四一年七月在高加索畢替哥斯克城的決斗中，將萊蒙托夫殺害。

　　〔１２３〕　波覃勖迭（Ｆ．Ｍ．ｖｏｎ　Ｂｏｄｅｎｓｔｅｄｔ，１８１９—１８９２）　通譯波登斯德特，德國作家。他翻譯過普希金、萊蒙托夫等俄國作家的作品。

　　〔１２４〕　《伊思邁爾培》　通譯《伊斯馬伊爾·拜》，長篇敘事詩，寫于一八三二年。內(nèi)容是描寫高加索人民為爭取民族解放、反對沙皇專制統(tǒng)治的戰(zhàn)爭。

　　〔１２５〕　密克威支（１７９８—１８５５）　通譯密茨凱維支，波蘭詩人、革命家。他畢生為反抗沙皇統(tǒng)治，爭取波蘭獨立而奮斗。著有《青春頌》和長篇敘事詩《塔杜施先生》、詩劇《先人祭》等。

　　〔１２６〕　斯洛伐支奇（１８０９—１８４９）　通譯斯洛伐茨基，波蘭詩人。他的作品多反映波蘭人民對民族獨立的強烈愿望，一八三○年波蘭起義時曾發(fā)表詩歌《頌歌》、《自由頌》等以鼓舞斗志。主要作品有詩劇《珂爾強》等。

　　〔１２７〕　克拉旬斯奇（１８１２—１８５９）　波蘭詩人。主要作品有《非神的喜劇》、《未來的贊歌》等。

　　〔１２８〕　列圖尼亞　通譯立陶宛。

　　〔１２９〕　維爾那大學(xué)　在今立陶宛境內(nèi)維爾紐斯城。

　　〔１３０〕　《死人之祭》　通譯《先人祭》，詩劇，密茨凱維支的代表作之一。寫成于一八二三年至一八三二年間。它歌頌了農(nóng)民反抗地主壓迫的復(fù)仇精神，表現(xiàn)了波蘭人民對沙皇專制的強烈抗議，號召為爭取祖國獨立而獻(xiàn)身。

　　〔１３１〕　加夫諾　立陶宛城市。密茨凱維支曾在這里度過四年中學(xué)教師生活。

　　〔１３２〕　阿兌塞　通譯敖德薩，在今烏克蘭共和國南部。

　　〔１３３〕　克利米亞　即克里米亞半島，在蘇聯(lián)西南部黑海與亞速海之間，有許多風(fēng)景區(qū)。

　　〔１３４〕　《克利米亞詩集》　即《克里米亞十四行詩》，共十八首，寫于一八二五年至一八二六年間。

　　〔１３５〕　《格羅蘇那》　通譯《格拉席娜》，長篇敘事詩，一八二三年寫于立陶宛。

　　〔１３６〕　《華連洛德》　通譯全名是《康拉德·華倫洛德》，長篇敘事詩，寫于一八二七年至一八二八年間，取材于古代立陶宛反抗普魯士侵略的故事。

　　〔１３７〕　摩契阿威黎（１４６９—１５２７）　通譯馬基雅維里，意大利作家、政治家。他是君主專制政體的擁護者，主張統(tǒng)治者為了達(dá)到政治目的可以不擇手段。著有《君主》等書。密茨凱維支在《華倫洛德》一詩的開端，引用了《君主》第十八章的一段話：“因此，你得知道，取勝有兩個方法：一定要又是狐貍，又是獅子?！?/p>

　　〔１３８〕　密茨凱維支于一八二九年八月十七日到達(dá)德國魏瑪，參加八月二十六日舉行的歌德八十壽辰慶祝會，和歌德晤談。

　　〔１３９〕　《佗兌支氏》　通譯《塔杜施先生》，長篇敘事詩，密茨凱維支的代表作。寫于一八三二年至一八三四年。它以一八一二年拿破侖進(jìn)攻俄國為背景，通過發(fā)生在立陶宛偏僻村莊的一個小貴族的故事，反映了波蘭人民爭取民族獨立的斗爭。華伊斯奇（Ｗｏｊｓｋｉ），波蘭語，大管家的意思。

　　〔１４０〕　普希金于一八三一年秋到沙皇政府外交部任職，一八三四年又被任命為宮廷近侍。

　　〔１４１〕　《銅馬》　今譯《青銅騎士》，寫于一八三三年。下文的《大彼得像》，今譯《彼得大帝的紀(jì)念碑》，寫于一八三二年。

　　〔１４２〕　指一八三○年波蘭十一月起義失敗，次年八月沙皇軍隊占領(lǐng)華沙，進(jìn)行大屠殺，并再次將波蘭并入俄國版圖。

　　〔１４３〕　克爾舍密涅克　通譯克列梅涅茨，在今蘇聯(lián)烏克蘭的特爾諾波爾省。

　　〔１４４〕　華騷　即華沙。戶部，掌管土地、戶籍及財政收支等事務(wù)的官署。

　　〔１４５〕　曷爾愛列須（Ｅｌ?。粒颍椋螅瑁⊥ㄗg埃爾·阿里什，埃及的?？?。

　　〔１４６〕　《大漠中之疫》　今譯《瘟疫病人的父親》。

　　〔１４７〕　尼阿孛　又譯尼俄柏，希臘神話中忒拜城的王后。因為她輕蔑太陽神阿波羅的母親而夸耀自己有七個兒子和七個女兒，阿波羅和他的妹妹月神阿耳忒彌斯就將她的子女全部殺死。

　　〔１４８〕　《克壘勒度克》　波蘭語，意譯為《精神之王》，是一部有愛國主義思想的哲理詩。按詩中無這里所說伊凡四世的情節(jié)。

　　〔１４９〕　馬理　通譯馬利亞，基督教傳說中耶穌的母親。

　　〔１５０〕　韃靼　這里指居住中亞細(xì)亞一帶的蒙古族后裔。

　　〔１５１〕　巴棱　沙皇保羅一世的寵臣。他于一八○一年三月謀殺了保羅一世。

　　〔１５２〕　阿爾洛夫　俄國貴族首領(lǐng)。在一七六二年發(fā)生的宮廷政變中，他指使人暗殺了沙皇彼得三世。

　　〔１５３〕　血蝠　又譯吸血鬼。舊時歐洲民間傳說：罪人和作惡者死后的靈魂，能于夜間離開墳?zāi)?，化為蝙蝠，吸吮生人的血?/p>

　　〔１５４〕　《阿勒普耶羅斯》和下文的《闌勃羅》、《珂爾強》，分別通譯為《阿爾普雅拉斯》、《朗勃羅》、《柯爾迪安》?！犊聽柕习病肥谴笮驮妱?，斯洛伐茨基的代表作。寫于一八三四年。

　　〔１５５〕　摩亞（Ｍｏｏｒ）　通譯摩爾，非洲北部民族。曾于一二三八年到西南歐的伊比利亞半島建立格拉那陀王國，一四九二年為西班牙所滅。阿勒曼若是格拉那陀王國的最后一個國王。

　　〔１５６〕　指一八六三年波蘭一月起義。這次起義成立了臨時民族政府，發(fā)布解放農(nóng)奴的宣言和法令。一八六五年因被沙皇鎮(zhèn)壓而失敗。

　　〔１５７〕　裴彖飛（１８２３—１８４９）　通譯裴多菲，匈牙利革命家，詩人。他積極參加了一八四八年三月十五日布達(dá)佩斯的起義，反抗奧地利統(tǒng)治；次年在與協(xié)助奧國侵略的沙皇軍隊的戰(zhàn)斗中犧牲。他的作品多諷刺社會的丑惡，描述被壓迫人民的痛苦生活，鼓舞人民起來為爭取自由而斗爭。著有長詩《使徒》、《勇敢的約翰》、政治詩《民族之歌》等。

　　〔１５８〕　菩特沛思德　通譯布達(dá)佩斯。

　　〔１５９〕　巴波大學(xué)　應(yīng)為中學(xué)，匈牙利西部巴波城的一所著名學(xué)校。

　　〔１６０〕　偉羅思摩諦（１８００—１８５５）　今譯魏勒斯馬爾提，匈牙利詩人。著有《號召》、《查蘭的出走》等。他曾介紹裴多菲的第一部詩集給國家叢書社出版。

　　〔１６１〕　阿闌尼（１８１７—１８８２）　通譯奧洛尼，匈牙利詩人。曾參加一八四八年匈牙利革命。主要作品《多爾第》三部曲（即文中所說的《約爾提》）寫成于一八四六年。薩倫多，匈牙利東部的一個農(nóng)村。

　　〔１６２〕　土奧大利人革命　一八四八年三月十三日，奧地利首都維也納發(fā)生武裝起義，奧皇被迫免去首相梅特涅的職務(wù)，同意召開國民會議，制訂憲法，但并未解決重大社會問題。

　　〔１６３〕　《興矣摩迦人》　指《民族之歌》?！芭d矣摩迦人”是該詩的首句，今譯“起來，匈牙利人！”此詩寫于一八四八年三月十三日維也納武裝起義的當(dāng)天。

　　〔１６４〕　裴多菲的這段話，見于一八四八年四月十九日的日記，譯文如下：“ 也許在世界上，有許多更加美麗、莊嚴(yán)的七弦琴和鵝毛筆，但比我那潔白的鵝毛筆更好的，卻絕不會有。我的七弦琴任何一個聲音，我的鵝毛筆任何一個筆觸，從來沒有把它用來圖利。我所寫的，都是我的心靈的主宰要我寫的，而心靈的主宰——就是自由之神！ ”（（裴多菲全集》第五卷《日記抄》）

　　〔１６５〕　《致諸帝》　今譯《給國王們》，寫于一八四八年三月二十七日至三十日之間。在這首詩里，裴多菲預(yù)言全世界暴君的統(tǒng)治即將覆滅。下引裴多菲的話，見于一八四八年三月十七日的日記。

　　〔１６６〕　貝謨（Ｊ．Ｂｅｍ，１７９５—１８５０）　通譯貝姆，波蘭將軍。一八三○年十一月波蘭起義領(lǐng)導(dǎo)人之一，失敗后流亡國外，參加了一八四八年維也納武裝起義和一八四九年匈牙利民族解放戰(zhàn)爭。

　　〔１６７〕　軻蘇士（Ｌ．Ｋｏｓｓｕｔｈ，１８０２—１８９４）　通譯科蘇特，一八四八年匈牙利革命的主要領(lǐng)導(dǎo)者。他組織軍隊，于一八四九年四月?lián)魯W軍，宣布匈牙利獨立，成立共和國，出任新國家元首。失敗后出亡，死于意大利。

　　〔１６８〕　脫闌希勒伐尼亞（Ｔｒａｎｓｉｌｖａｎｉａ）　通譯特蘭西瓦尼亞，當(dāng)時在匈牙利東南部，今屬羅馬尼亞。

　　〔１６９〕　舍俱思跋　通譯瑟克什堡，一八四九年夏沙皇尼古拉一世派出十多萬軍隊援助奧地利，貝姆所部在這里受挫，裴多菲即在此役中犧牲。

　　〔１７０〕　《英雄約諾斯》　通譯《勇敢的約翰》，長篇敘事詩，寫于一八四四年。

　　〔１７１〕　《縊史之繯》　通譯《絞吏之繩》，寫于一八四六年。

　　〔１７２〕　耶和華　希伯來人對上帝的稱呼。

　　〔１７３〕　洛克（Ｊ．Ｌｏｃｋｅ，１６３２—１７０４）　英國哲學(xué)家。他認(rèn)為知識起源于感覺，后天經(jīng)驗是認(rèn)識的源泉，反對天賦觀念論和君權(quán)神授說。著有《人類理解力論》、《政府論》等。

　　〔１７４〕　治餅餌守囹圄之術(shù)　指當(dāng)時留學(xué)生從日文翻譯的關(guān)于家政和警察學(xué)一類的書。

　　〔１７５〕　凱羅連珂（Ｂ．O．eP]PR\YWP，１８５３—１９２１）　通譯柯羅連科，俄國作家。一八八○年因參加革命運動被捕，流放西伯利亞六年。寫過不少關(guān)于流放地的中篇和短篇小說。著有小說集《西伯利亞故事》和文學(xué)回憶錄《我的同時代人的故事》等?！赌┕狻肥恰段鞑麃喒适隆分械囊黄?，中譯本題為《最后的光芒》（韋素園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