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黃河開完會，就被從省城趕回來的李成就叫到了辦公室。

　　黃河知道，這個時候李成就叫他到辦公室，絕對不是談什么公事。因為結(jié)婚這么大的事，請柬發(fā)了好幾百份，最重要是書記這一份沒發(fā)，不是忘了，而是他想，如果事先把計劃跟書記匯報了，說不定書記不會贊同。再說，結(jié)婚畢竟是個人私事，以前打結(jié)婚證還要雙方單位開證明，現(xiàn)在都放開了，也用不著向組織請示。過早讓書記知道了這件事，利用婚禮收取禮金轉(zhuǎn)捐給災(zāi)區(qū)，到底于情于法合不合理，說實話，自己心中也沒底。一旦出事了，書記或多或少也有責(zé)任，所以，就沒有提前跟書記打招呼了。

　　黃河輕手輕腳走到李成就辦公桌前坐了下來，輕聲叫道：“李書記……”

　　李成就正低著頭在辦公桌前看文件，聽到叫聲，抬頭看了看，便摘下了臉上的老花鏡，看了看黃河，足足有四五分鐘，才說：“哦，你來了，坐?！?/p>

　　“李書記，您叫我，有什么指示……”黃河從衣兜里摸出了一根中華煙，遞給了李成就。

　　李成就接過煙，放在鼻子下聞了聞，遲疑了一會兒，板起臉說：“結(jié)婚了，跟那個王什么晶來著？”

　　“對，就跟市委政研室副主任王晶晶?！秉S河給李成就點上了火，說。

　　“哦，王晶晶，就是原來應(yīng)急辦的那個，她到政研室還是你提名的。”李成就吸了一口煙，長長地吐了一圈煙霧，意味深長地說。

　　“對不起，不好意思，結(jié)婚這么大的事，事先我沒有向書記您匯報?！秉S河嘴里說對不起，心里卻在想，有什么好怕的，我們黨的干部政策，知人善任嘛。王晶晶也不是沒有領(lǐng)導(dǎo)能力。

　　“結(jié)婚，是你們個人的私事，本來，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不過，你下手還挺快的喲。原來，我還想給你介紹一個，現(xiàn)在看來，我多情了?！崩畛删投似鸱旁谵k公桌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又摸了摸下巴。

　　“不好意思，原來我也沒打算那么快，后來想到……”黃河想，李成就要介紹的就是周圓圓?？墒?，怎么說，他跟她怎么說都不是一路人。而王晶晶就不一樣了，如果不早點下手，恐怕就沒機會了。

　　“你跟誰結(jié)婚，本來都無所謂，這是你個人的選擇。在這里，我先祝賀你們新婚快樂。不過呀，你昨晚排場搞得那么大，那么多外資企業(yè)老板送了那么多的禮金，而且還拍了錄像。你就不擔(dān)心有人告你的黑狀？”李成就瞪大了眼珠。

　　“起初，我也擔(dān)心，可是一想到我們市要完成一個億的捐款計劃，我就顧不了那么多了。我想，在賑災(zāi)晚會上，那些外資老板小氣得很，就急了，就想利用婚禮從他們身上弄點錢出來。他們這些人啊，年薪個個幾十萬幾百萬的，捐一點出來給那些受災(zāi)群眾，也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只要不是進了個人腰包，膽子就來了。”

　　“年輕人，有勇氣，出手狠，下手快，這一點我還是佩服的。但是，這種劍走偏鋒的事，以后還是少搞些，如果要搞這些出格的事，也要跟我這個書記通報一下，不然，出了事，你可擔(dān)當(dāng)不起?！?/p>

　　“謝謝書記的提醒，說老實話，我就是擔(dān)心出事了，怕影響到書記您，所以才沒有事先向書記您請示，希望書記您能夠諒解?！?/p>

　　“不要說了，有你這份心就行了?！?/p>

　　“謝謝書記?！秉S河放心了，原來李成就擔(dān)心的是這個問題。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好在從今天的報紙來看，社會反映還不錯。

　　我也問了法律界人士，收取結(jié)婚禮金，轉(zhuǎn)贈給災(zāi)區(qū)，合不合法。他們說，我們現(xiàn)在的法律沒有規(guī)定不準收取結(jié)婚禮金，這是我們中國幾千年的傳統(tǒng)風(fēng)俗。只要你收了人家的厚禮后，不為人家亂辦事，那就應(yīng)該沒事。況且，你已把這些錢以他們的名義捐給災(zāi)區(qū)了，他們也沒話好說。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講，也為我們市，為汶川災(zāi)區(qū)做了一件好事。不過，以后工作可要注意一點，千萬不能憑著一時的意氣做事?！崩畛删湍樕徍拖聛?。

　　“謝謝書記，謝謝書記。李書記，今晚，您有什么安排沒有？”黃河心里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

　　“怎么了，要請我補喝喜酒？”李成就把煙頭摁進煙灰缸里。

　　“對對，書記，您跟小王還沒見過面吧？”黃河賠著笑臉道。

　　“是呀，我還沒見過新娘子呢。吃個飯，見個面，認識認識也好?！崩畛删退坪踉缬袦蕚?，瞄著眼問黃河。

　　“在哪兒吃，書記您定，在哪兒都行?！秉S河態(tài)度懇切地說。

　　“聽說，你們的新房還不錯嘛，就到你們的新房吃吧？”李成就盯著黃河說。

　　其實，不用黃河主動提出請吃飯，李成就也要去看看他的別墅。因為，已經(jīng)從別人口中了解到黃河住的別墅身價過億。黃河這輩子就是不吃不喝，也不可能有過億的個人財產(chǎn)購置這種別墅。還有，就算錢的來路正當(dāng)，一個共產(chǎn)黨市長住著比資本家還資本家的房子，合適嗎？這個黃河，虧他還省政府機關(guān)下來的，在省委機關(guān)工作了那么長的時間，怎么一點政治敏感性都沒有？本來，他還要當(dāng)面質(zhì)問這套房子的來歷，但想起他這個人年少氣盛，激進大膽，前衛(wèi)時尚，不按常規(guī)出牌，說不定又有什么新花樣出來，就忍了下來，先去別墅現(xiàn)場摸摸底再說吧。

　　“好，現(xiàn)在就去吧？”黃河想，李成就耳朵還真靈，昨晚才入住別墅，這么快他就知道了?？磥?，他的大腦每天都有上千條無線電相接，耳目不少呀。

　　不過，黃河不怕。買房的錢都是岳母的合法收入，有什么好怕的。共產(chǎn)黨的干部也是人，是人，不偷不搶，住得好一點，不影響別人的正常生活，有什么不好？改革開放三十年了，難道還要我們回去住延安的窯洞。李書記是50后的干部，我是70后干部，看起來在觀念上還是有代溝的。李成就現(xiàn)在的工資一個月將近兩萬，通過銀行按揭買套新房子住還是買得起的?？墒牵瑸樯哆€要住著七十年代的破平房。這樣做，似乎有作秀之嫌，沒必要。委屈了自己，同時也委屈了老婆。您口口聲聲要為人民服務(wù)，老婆也是人民嘛！

　　“好，現(xiàn)在就走。”李成就急于了解別墅的情況，點頭答應(yīng)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說，“小王在家吧？”

　　黃河摸了一下后腦勺，說：“她今早也來上班了。”

　　李成就“哦”了一聲：“你們這一對，怎么說好，該休息還是要休息！這樣吧，你叫她一起回去吃吧，我也可以見見她?！?/p>

　　“好，我現(xiàn)在就打她手機?！秉S河想，其實，李成就也是挺有人情味的嘛。

　　王晶晶從辦公室下來，一出大樓大堂，就見中華車停在大堂出口的門廊上。這道門廊可不是隨便什么車都可以停的，除了市領(lǐng)導(dǎo)的車。

　　這時候，李成就已坐在后排座里。黃河坐在駕駛座上，見王晶晶出來了，就打開了副駕門。

　　王晶晶低著頭，坐了上去?；仡^看到李成就已在后排，主動伸出了手，微笑著說：“不好意思，李書記，讓您久等了。”

　　“沒事，沒事，我們也是剛剛下來?！崩畛删蜔崆榈匚兆⊥蹙ЬУ氖?，一抬眼看到她左眉梢的那顆黑痣，心里不由一震。怪了……她的痣長在左眉，自己的痣長在右眉，一左一右……李成就沉思起來。

　　“晶晶，書記對我們非常關(guān)心，工作這么忙，還要專門去看看我們的新房?！秉S河把車開出了大院，說。

　　“謝謝書記，謝謝書記?！蓖蹙ЬО咽质樟嘶貋?，心里覺得好像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似的。這么近距離地跟書記在一起，還是頭一次。以前只是在電視上看到，或者在臺下遠遠地望著他在臺上做報告，頂多也是在電梯偶爾擦肩而過。今天近距離地接觸，才發(fā)現(xiàn)了他右眉梢那顆痣，竟然是那么親切。

　　“哎，小王，聽口音，你挺像一個人……”李成就摁下了車玻璃，讓窗外的自然風(fēng)吹了進來。

　　“像誰？”王晶晶顯然很意外，又很好奇。

　　“像……”李成就沉默了一陣。

　　“書記，您說，像誰呢？”

　　“小王，你是潮汕人吧？”李成就岔開了話題。

　　“是。李書記真的好眼力。”王晶晶臉上掛著幾分驚訝。

　　“潮汕人潮汕人……”李成就嘴里念念有詞，眼神忽然閃過一絲不安。

　　轉(zhuǎn)眼間，車開到了晶宮。

　　還在車內(nèi)沉思的李成就，一下車，就被別墅圓拱的屋頂、天然磚石門廊那種富貴壓人的氣勢震住了。

　　黃河在車上用遙控鑰匙朝鐵門指了一下，兩扇鐵門緩緩地向左右兩側(cè)自動縮開，車駛?cè)腴T埕停了下來，王晶晶腳快手快，跳下車，給后排的李成就開了門。

　　李成就下了車，吸了口冷氣。整棟別墅外觀設(shè)計自然完美，自然的坡頂、延伸的平面，不論別墅所建的方位，還是周邊地形地勢，都貼近大自然，與周邊的環(huán)境非常協(xié)調(diào)。眼看如此氣勢，這個別墅所耗的財力絕非一般。

　　王晶晶笑著把李成就引進了客廳，請他在方形茶幾邊坐下，泡起了功夫茶。

　　李成就喝了一口茶，環(huán)顧了客廳四周，緩緩說：“小王，這套別墅花了不少錢吧？”

　　王晶晶不知李成就話意，滿不在乎地說：“也就是一個億上下吧。”

　　“什么，一個億？”李成就用手抓了抓鼻子，眼光從王晶晶臉上轉(zhuǎn)到黃河身上。

　　“差不多吧，一個億左右。”黃河不以為然地說。

　　“黃副市長，我們市財政收入一年也就是一百多個億吧？”李成就咬著下唇說。

　　“對啊，就一百多億?！秉S河知道李成就要說什么了，故意裝傻，“李書記的意思是……”

　　“黃副市長，你和小王就是不吃不喝，這一個億的資金也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你們不會是去搶銀行發(fā)了財吧？”因為還不知道錢的來歷，所以，李成就只能變著一種說法。

　　“哦，李書記，您是說這別墅的來路？”黃河一臉輕松。

　　“是呀，你說？”李成就見黃河優(yōu)哉游哉的，睜大了眼說。

　　黃河站了起來，轉(zhuǎn)過頭來拍了拍王晶晶的肩，微微一笑：“晶晶，書記來了，還不快請媽下來，招呼貴賓！”

　　王晶晶知道了黃河用意，這錢是母親的，要使李成就釋疑，只能請母親下來了，就抿著嘴笑了：“李書記，您先坐一下?！?/p>

　　“哎，黃副市長，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崩畛删桶欀碱^。

　　“書記，您不要急，等一下您就明白了?！秉S河平靜地說。

　　王晶晶噔噔上了二樓。

　　劉玉鳳見女兒來了，怔怔地問：“哎，你們中午不是在政府食堂吃嗎，怎么跑回來了？”

　　“媽，快，快下樓，有貴客來了?！蓖蹙ЬЮ赣H的手說。

　　“什么貴客，看你急的?！眲⒂聒P不緊不慢地說。

　　“單位領(lǐng)導(dǎo)來了?！蓖蹙ЬщS口道。

　　劉玉鳳微微皺了皺眉頭，心頭隱隱有一絲擔(dān)憂。她怕，怕來的是李成就，怕因為他的突然出現(xiàn)，打破了彼此相安無事的平靜生活，畢竟快三十年了。盡管心里頭其實也很想見到他！

　　“哦，是你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吧？”劉玉鳳語氣卻有些猶豫。

　　“媽，快點……”王晶晶未置可否。

　　“好吧，既然是你單位的領(lǐng)導(dǎo)，那就見見吧。”劉玉鳳想，來的是政研室的領(lǐng)導(dǎo)，就放下心來，隨著女兒走下樓來。

　　聽到樓上傳來噔噔的腳步聲，李成就此時不知為什么，心里竟然有了一絲異樣的感覺。他站了起來，抬眼間，從樓上下來的大媽，眼好熟。透過大媽韶華暗逝之后那種親和的笑容，從她那依然珠圓玉潤的五官，他一下子似乎看到了年輕時的劉玉鳳正穿過歲月風(fēng)塵向他走來，一步一步地從一個純真美麗的女人，慢慢地變成一個慈祥福態(tài)的大媽。

　　“是你，李部長……”劉玉鳳經(jīng)常從廣海新聞看到李成就，剛從樓梯下來就認出了他。這時候，她沒有理由回避他，愣了沒多久，緩慢走了過來，眼里泛起了淚花。

　　“鳳，是你嗎？”聽到劉玉鳳叫著自己過去的稱呼，李成就傻了，身體顫了一下，恍過神來，緊緊地握住了劉玉鳳的手。

　　“坐吧，坐吧?！彼哪拷诲e，熟悉而陌生的聲音宛如一道電流擊在劉玉鳳心上，她點了點頭，多年來的愛恨一下化成淚水滑落臉頰。

　　“幾十年了，你去哪兒了？”李成就不停地眨著眼，終于確信了眼前的這個人，就是自己想念了多年的劉玉鳳，失聲道。

　　“我一直就在你身邊?！眲⒂聒P把手從李成就的緊握中抽了出來，坐了下來，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你，你一直在廣海？”李成就輕輕地搖了搖頭，看著許久不見的劉玉鳳，急切地說，“可是，我還跑到潮汕找過你好多次??！”

　　“難為你了，坐吧?！眲⒂聒P身體微微一震，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隨即就平靜下來。

　　“你說，你在廣海，這幾十年來，是怎么過來的……”李成就眼神中充滿內(nèi)疚。

　　“其實，我是在那州。這幾十年呀，一言難盡……”劉玉鳳重新沏了一泡功夫茶，給李成就倒了一杯，說，“我先是在那州的一家工廠打工，后來賣快餐，接下來還經(jīng)營酒樓，到95年才辦了一所私立學(xué)?！眲⒂聒P緩緩說起過去的經(jīng)歷，帶著一絲委屈，也有一些欣慰，好像在講述一個與自己沒有關(guān)系的故事。

　　黃河傻眼了，岳母原來認識李成就。這到底是咋回事呢？婚前，他也從王晶晶口中的片言只語中聽到她母親的創(chuàng)業(yè)史，想不到還這么艱苦曲折……王晶晶呆呆地緊靠在黃河身邊，怎么也沒有想到母親竟然和李成就認識，而且看起來還不是一般的交情。

　　“這幾十年來，就你一個人在支撐？”李成就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嘴巴蠕動了幾下。

　　“是呀，就我一個人?！眲⒂聒P心平氣和地說。

　　“那小王他爸……”李成就感慨萬分，愧疚之情一下子占據(jù)了整個腦海，看著劉玉鳳說話時眼神在自己和王晶晶臉上瞄來掃去，他似乎感到了一些什么。

　　“晶晶她爸……”劉玉鳳被李成就一問，頓時瞪大了眼看著李成就，委屈的眼淚簌簌而下，雙肩也顫抖起來。

　　沒有丈夫和父親的日子，母女相依為命，感情很好，從來也沒有提起過這個話題，似乎這個人從來就不存在。王晶晶聽到這里，先是驚愕，再一陣緊張，最后變成期待，她不由過來伏在母親的肩膀上：“媽，您怎么了，我爸怎么啦……”

　　“你爸……”劉玉鳳本來還想把這個秘密永遠地藏在心底，看著女兒熾熱的眼神，不由舉起了手，指著李成就說，“他，就是你爸爸?！?/p>

　　驚訝、幽怨、難以置信，瞬間，多種表情在王晶晶臉上不斷地變化，等她慢慢地緩過神來，不由張大嘴，大叫起來：“不，媽，您騙我！”

　　一時間，空氣似乎凝結(jié)了。

　　李成就面露窘色，似有淚水在心里流淌。他一會兒看了看王晶晶，一會兒看著劉玉鳳，眼光躲閃著，最后落在黃河臉上，好像要尋求黃河支持什么的。畢竟這血緣關(guān)系就是斷了骨也連著筋呀。

　　黃河先是一愣，濃眉下的眼睛忽然瞪得老大，轉(zhuǎn)眼間，便抑制住自己激動的心情，拍著王晶晶的肩膀說：“晶晶，不要激動，不要吵……”

　　“都不要說了，這事要怪就怪我喲……”劉玉鳳雙眼剎時蒙上了一層淚翳，看了看王晶晶一眼，把頭扭向李成就，顫聲說，“那天晚上，你喝了酒回到家里……”

　　“后來呢？”李成就急切地問。

　　“……第二天一早，我就到了那州，一個月后，就發(fā)現(xiàn)懷上了。唉，懷上了別人的孩子……我這輩子回到潮汕也結(jié)不了婚，所以就把她生了下來。給女兒上戶，就用了我未婚夫的姓了……”

　　“哪，你為啥不來找我呀？”

　　“找你？我算你什么人呀？”劉玉鳳非婚生女，害怕丟臉，一直瞞著家人和朋友。又怕說開了，李成就會找上門來，會影響他的官道。

　　“這，這……”這樣一說，李成就全明白了。他回過頭來看流著自己的骨血王晶晶，卻見她已經(jīng)雙手蒙面，跑上了三樓。

　　“好了，好了，都過去了，沒事了?！眲⒂聒P說完，多年來壓在心里的石頭終于放下了，臉上的表情雖然有些哀怨，但更多的是帶著久別重逢的喜悅之色。

　　黃河萬萬沒有想到，李書記現(xiàn)在成了岳父，他和岳母之間還有一段這么離奇的情感經(jīng)歷。在李成就和劉玉鳳面前，他不知說些什么安慰的話才好。眼看王晶晶捂著臉上樓去了，他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唉，玉鳳，你應(yīng)該早來找我才對，真的委屈你們母女倆啊?！崩畛删烷]上眼，握起拳頭，重重地砸在腦門上。

　　“本來我也想過找你，尤其是晶晶大學(xué)畢業(yè)要去廣?？脊珓?wù)員的時候。后來一想，如果去找你，事情就曝出來了。再說，我的孩子，也不想靠關(guān)系。孩子嘛，要靠自立，一切都要靠自己喲?！眲⒂聒P伸出手，拿下了李成就擱在腦門的手，停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

　　“玉鳳，你現(xiàn)在不回那州了？”李成就抬起眼，滿臉感激，眼光更是充滿了欽佩，一個弱女子，能有今天，不容易！

　　“不回去了，我已把那州的產(chǎn)業(yè)該賣的賣了，該送的送了?，F(xiàn)在就等著給晶晶帶小孩抱外孫了?！眲⒂聒P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fā)，似乎是害怕哪里打扮得不得體一樣。

　　“那么，晶晶這套別墅也是你買的？”李成就百感交集，既為今天能夠與劉玉鳳相聚高興，又為女婿住著這么高檔的房子感到一絲擔(dān)憂。如果這套別墅是劉玉鳳買的，就另當(dāng)別論了，所以他必須得到劉玉鳳的確認。

　　“是呀，這套別墅也是我買的，不然，阿河跟阿晶哪有錢呀。”

　　“這樣，我就放心了?！闭f到晶晶名字時，李成就臉上充滿了父親的慈愛。

　　“你呀，還是老樣子……”劉玉鳳靦腆地笑了笑，臉上出現(xiàn)了少女才有的紅暈，好像又回到了當(dāng)年在李成就家里當(dāng)保姆的時候。

　　“老了，老了?！崩畛删筒蛔匀坏匦α诵Α?/p>

　　一會兒，劉玉鳳定了定神，忽然問道：“李太太現(xiàn)在還好吧？”

　　“還好?！崩畛删同F(xiàn)在哪有心思談他妻子，他要把自己積壓在心頭幾十年的話說給劉玉鳳聽，所以隨便應(yīng)了一聲，還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坐在一邊的黃河。

　　“現(xiàn)在，你們住哪兒，換房了吧？”

　　“還是住在老地方?！?/p>

　　“你呀，現(xiàn)在年紀大了，也該換個好一點的地方住吧，如果沒錢……”劉玉鳳知道李成就是個清官，心想，如果他沒錢，她可以幫一幫。

　　“說老實話，以我現(xiàn)在的工資，買套房子還是買得起的。不過，想到廣海西部農(nóng)村地區(qū)還有那么多人住著危房，我這個當(dāng)書記的心里不好受……”李成就從劉玉鳳眼中，看到了她仍是以前那樣細心，對人仍是充滿愛意，心里暖乎乎的。

　　……

　　兩個人情緒安靜下來，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黃河放下心來，準備上樓勸慰一下正在樓上哭泣的王晶晶，也想給李成就和岳母一個單獨相處的機會。劉玉鳳沉默了一下，用一種歉意的口氣說：“阿河，上樓勸勸阿晶。”

　　“好，媽，我上去了?！秉S河看了一下劉玉鳳，猶豫著，本想對李成就說點什么，但不知如何開口，叫書記還是叫爸，一時拿不定主意，便站起身來，對他點了點頭，然后走上樓去了。

　　李成就慈愛地望著黃河的背影，心里感慨萬千。轉(zhuǎn)眼間，黃河不再是一個跟他搭檔的常委、常務(wù)副市長，而是他的女婿了。

　　此時，大廳只有李成就和劉玉鳳，他再也抑制不住埋藏在心底幾十年的思念，快步跨過方形茶幾，挨著劉玉鳳坐了下來，伸出手攬住她的肩膀。

　　劉玉鳳側(cè)身躲過李成就的手，抬頭向上面望了望，淡淡地說道：“快三十年了，我們都老了！”

　　從劉玉鳳的口氣中，李成就聽不出她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便嘆了口氣說道：“玉鳳，委屈你了。”

　　“都過去了，沒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劉玉鳳稍微停頓了一下說道，“不過，晶晶現(xiàn)在知道了你是她父親，她，一時心里肯定接受不過來，這也無所謂，慢慢來，我的孩子我知道，她會適應(yīng)過來的。我擔(dān)心的倒是……”

　　“倒是什么……”李成就看著劉玉鳳平靜的臉，心想，這個以前在他心目中的弱女子，現(xiàn)在卻這么堅強，怪不得她能做出這么大的成就來！現(xiàn)在又毫不猶豫從一個幾個億資產(chǎn)的老板做回到一個家庭主婦，進退自如，真不簡單啦！

　　“我是想啊，你還是好好地當(dāng)你的書記，對外不要公開你和晶晶的父女關(guān)系，這樣對你，對晶晶，對阿河都有好處。不然，這事一傳出去，人言可畏?。∧阏f……”劉玉鳳說到這里，兩眼滾動著淚花。

　　“對，對。還是你想得周到。”李成就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又感激地看了劉玉鳳一眼，說，“晶晶這孩子，這么多年了，等一下她下來，我，我要向她道個歉?！?/p>

　　“你，道歉就免了，天底下哪有父親給孩子道歉的理?！眲⒂聒P說，“倒是要讓她叫你一聲爸?！?/p>

　　聽到這兒，李成就眼睛濕潤，脈脈含情地說：“玉鳳，我真不知道該說什么！我對不起你！”

　　劉玉鳳站了起來，準備上三樓看看他倆。她走上樓梯，又回過頭來，看了李成就一眼，說：“誰叫我是一個潮汕女人?！?/p>

　　李成就抱住頭，幾十年前醉酒的那一晚歷歷在目。想不到，想不到，忽然從天上掉下來一個女兒，而且這個女兒還在自己手底下工作。一時間，他高興，又不知道如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好在劉玉鳳這么冷靜，這么善解人意。

　　這時候，劉玉鳳和黃河、王晶晶下樓來了。

　　李成就站了起來，注視著王晶晶，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伸出手，想要攬她的肩。

　　劉玉鳳站在女兒背后，推了她一下，王晶晶什么也不顧了，跑過去，撲在父親懷里，哭泣道：“爸！”

　　“晶晶，爸對不起你了，以后，以后……”李成就眼眶發(fā)紅，輕輕地拍了拍女兒的背。

　　“爸，媽都對我說了。以后我會注意的……”王晶晶擦了擦眼，乖巧地說。她知道，她是非婚孩子，這事還要保密。

　　劉玉鳳看到父女抱在一起，眼里似有眼淚涌出，她強忍了一下，扯了扯黃河的衣服。

　　黃河會意，走上前去，恭敬地說：“爸，我們?nèi)コ燥埌?？?/p>

　　“好，吃飯吃飯，到外面去，爸請客。”李成就左手拉住女兒的手，右手搭在女婿肩上，面對劉玉鳳，亢奮地說，“玉鳳，一起去吧？”

　　“去外面吃飯，我就不去了，你們?nèi)グ??！眲⒂聒P心靜如水說。驚訝、欣喜過后，剩下的則是憂慮。

　　“媽，一起去吧，難得團聚?！蓖蹙ЬЩ剡^頭來，看了看母親，說。

　　“你們?nèi)グ桑瑢α?，要注意喲，?nèi)外有別?！眲⒂聒P搖了搖頭，深情地目送女兒他們走出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