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酒讓阿來越來越興奮。從開滿鮮花的阿壩草原上悠然來到北京的阿來,深邃的眸子里,流星般閃爍著難以抑制的興奮。他又斟上酒,說本來寫完《塵埃落定》后,“像是進(jìn)行一場玉石俱焚的戀愛,心被掏空了,一點寫作的欲望都沒有”了。但是在阿壩草原又游蕩了一年之后,他的腦子里竟然又醞釀了一部新小說。阿來說,這部長篇小說在結(jié)構(gòu)上,是沒有人嘗試過的,“我現(xiàn)在寫的和《塵埃落定》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也不希望大家拿它和《塵埃落定》比較”。一杯酒飲干,他又斟滿,說:“下一部小說,我想變換一下主題,關(guān)于肉體與精神的雙重流浪?!?/p>
我知道,阿來的創(chuàng)作通常是即興的,隨心所欲,信馬由韁的,這種給他帶來無窮樂趣的即興,緣于他作為詩人的本性。因此,你無法讓阿來給你介紹正在創(chuàng)作中的這部新小說的故事梗概。阿來說:“我開始動筆寫的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結(jié)尾會怎樣?!?/p>
作家即興創(chuàng)作小說,是符合文學(xué)規(guī)律的,只有這樣才能探討生活無數(shù)的可能性,它可能更逼近生活的本質(zhì)。
一次阿來和一位作家出差,這位朋友極詳盡地向他講了他馬上要動手寫的長篇小說的故事、結(jié)構(gòu)提綱。聽罷,阿來沉默了,搞得這么細(xì),還會有創(chuàng)作沖動嗎?是的,一切都設(shè)計好了,創(chuàng)作就會成為一種體力勞動,毫無樂趣。
阿來的長篇小說,都是寫藏族生活的。對于很多人來說,西藏、藏族僅僅是個名詞或形容詞,卻意味著誠實的、自然的、荒蠻的、神秘的、超凡脫俗的,現(xiàn)代生活所缺失了的那些東西,都可以叫西藏、藏族。但對阿來而言,西藏、藏族是實實在在的,是血肉豐富的。我剛說完,我是通過《塵埃落定》深入了解阿壩藏族歷史生活的,阿來放下手中的酒杯,斷然反駁了我:
“我的作品不能讓人了解藏族,只能了解阿來!”
其實,對阿來我們都很難了解,他的腦袋里,裝著的“對人生與世界的更為深刻的體驗”且不多說,就連阿壩藏族的故事,我們也只從《塵埃落定》了解了一部分而已。
阿來寫完《塵埃落定》后,又用長篇中的銀匠與那個有些古怪的行刑人家族的故事,寫成了兩個中篇《月光里的銀匠》與《行刑人爾依》,共約十二萬字。前者發(fā)表在《人民文學(xué)》雜志,后者刊于《花城》雜志。
阿來說寫銀匠是將《塵埃落定》里未能展開的部分進(jìn)行了充分表達(dá)。而寫行刑人的八萬字,對我來說有意思一些,因為,行刑人在這個新的故事里,成了中心,因了這中心而使故事、使人產(chǎn)生了新的可能性。從而也顯示一篇小說的多種可能性。
阿來是坐在火爐邊寫完這兩個故事的。窗外不遠(yuǎn)的山坡上,疏朗的樺林間是斑駁的積雪。
阿來是在北京的一條小河畔,向我講述這一切的,窗外的八月的夕陽,給濃郁的楊柳涂上一抹熱辣辣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