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曹操曹操到，孔昊從緬甸給我打來電話。雖然相距一個半小時時差的距離，孔昊的聲音還是近在耳邊：“心沁，你怎么不在家？”

我怎么不在家？我怎么不在家？我?guī)缀醣罎?。倘若我的小粉被拖走，那我連“家當(dāng)”都要不復(fù)存在了。

“我還沒下班。”我哽咽。

“心沁，你怎么了？聲音怪怪的?！笨钻粚ε鹊娜松形戳?xí)以為常，在李真分走了他一半之后，他對我的謹(jǐn)小慎微和敏感比從前還略勝一籌。

“是線路不好，斷斷續(xù)續(xù)的。你還順利嗎？”

孔昊又恢復(fù)了意氣風(fēng)發(fā)，巴拉巴拉講述了他的無可取代。那邊有人叫他，于是他毫不猶豫：“那先這樣，我晚些時候再打給你?！?/p>

掛了電話，我抹干眼角，對周森說：“你說過，自輕不可以，哭是可以的?！?/p>

周森一手握方向盤，一手伸向我：“可以是可以，不過事不過三，擊掌為定。”

我不得已和周森擊掌：“人到底是要發(fā)泄的，不掉眼淚，莫非要我罵他嗎？算了吧，害得他無心工作，影響了中緬兩國的友誼，我會遺臭萬年的。還有，別問我發(fā)生了什么，你問我也不會說的?！?/p>

周森贊賞地回：“此言極是?！?/p>

車子一下高速路，我就命周森停了車，然后一溜小跑跑去尚未涼鍋冷灶的一間小飯館買了兩個驢肉火燒。我大方地分了一個給周森：“我的肚子餓得嘰里咕嚕，你沒聽到？”周森接過驢肉火燒，卻沒吃：“聽是聽到了，不過還以為你這會兒根本沒食欲?！?/p>

我三口兩口吃掉一個，周森及時將第二個還給我，我也沒推托就接了回來。我吃得滿嘴流油，卻味同嚼蠟。我已從北京到了河北，而人在緬甸的孔昊仍沒有給我打來第二通電話，他所說的“晚些時候”仍未來臨。雖然，即便他再打來，我也仍無話可說，但我要他將我記掛于心。這時我才恍然大悟，饑餓的并不是我的胃，而是我那正咔咔作響，就要掉到萬丈深淵的心。

周森的工廠分布零星，以至于我們幾乎是在小鎮(zhèn)上走門串戶。工廠的格局大同小異，空地院落，磚瓦平房，一臺臺偌大的機(jī)器吞下一條條纖維，吐出一摞摞寬闊的毛巾坯子，然后有人染色印花，有人裁剪縫紉，有人包裝裝箱。

工人們不盡相同，有發(fā)福的大嬸，也有染著金毛的小哥，他們叫周森“森子”或者“森哥”。各處的“頭兒”都拍著胸脯向周森保證：“一定按時交貨?！敝苌翢o架子：“這批貨時間緊，辛苦你們了?！?/p>

院子里堆放著廢棄的毛巾邊角，蓬松極了，我踩上去蹦蹦跳跳：“這和我想象的太不一樣了?！?/p>

突然，后方傳來幾聲駭人的狗吠，我屁滾尿流地奔出去好遠(yuǎn)，這才敢回過頭。一條漆黑的狼狗匍匐在周森的腳下，周森彎下腰，抓了抓它的后頸，對它更是對我道：“大福，有人侵占你的地盤了？”

我躡手躡腳地折返回來，驚魂甫定：“大福？這是你的地盤？抱歉抱歉，不知者不怪啊?！?/p>

周森帶我去到下一戶院落：“你想象的是什么樣子？”

我和周森之間間隔一人的距離，小鎮(zhèn)的夜晚祥和到寂寥，我擺臂擺得愜意：“一望無際的廠房，房頂高聳，上百條的生產(chǎn)線，女工們穿著藍(lán)色的制服，黑色的布鞋，然后，有狗腿前前后后地叫你董事長，帶著我們參觀華麗的假象，哪知道……”

我自導(dǎo)自演，向周森腳前一躥：“突然，有名女工撲倒在你腳邊喊冤，說她們已被克扣工資長達(dá)一年之久，民不聊生啊老爺，青天大老爺救命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