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在我的懷抱中停止了動作,靜默著。我機械地搓著她的手臂,可她還是涼森森的。而我早已大汗淋漓了,連額角的頭發(fā)都黏答答的。我顧不得莊盛,攬著她便走:“媽,明天我?guī)g樂谷好不好?這幾天正好有滑稽表演,說是可逗了呢……”
我回過頭,催促莊盛。
周森站在原地,還在等我的答案,像是等不到就會一直等下去,直到化作化石。我為了讓他解脫,只好決絕地道:“一樣,我堅持我的答案?!?/p>
周森這次不再委曲求全,他邁開步伐,一下子就越過了我。在和我交錯的那一剎那,他留給我一句話:“一切都會如你所愿的?!痹S諾作為最合格的助理,尾隨著周森,也將我視作了無物。機場的冷氣像出了故障一樣咆哮,先是刺骨的冷風,后是卷起漫天的風雪,讓我的視野模糊一片。
等我再打起精神,莊盛正在我的鼻子尖前招魂似的:“沁?沁???該不會是我……打敗了高帥富吧?我……你太教我感動了。哎?沁!阿姨怎么自個兒走了啊?阿姨!”
我憋足力氣推了一把莊盛:“快追上她,她……身體不好。”
莊盛倒是好使喚的,即刻追了上去:“阿姨?等會兒阿姨!不是……就您這飛毛腿的還身體不好呢?媽呀,婦女界的博爾特啊……”
我苦笑連連,也奮力追了上去。
莊盛不遺余力地演足了戲,末了卻也沒有福氣吃香喝辣。動筷子之前,他被丁小嬌一通電話招走了。我搶白他,說行啊,隨傳隨到了。莊盛卻說:“連人高帥富都不拿感情當兒戲,我也就別嘚瑟了?!?/p>
“拉倒,人朱曉芳用心良苦,你當然得洗心革面了?!蔽掖链┣f盛。
丁小嬌倒也不是平白無故就敢傳召莊盛的,她因公負傷了。連日來,丁小嬌一人獨擋了“合璧”的外宣工作,在某大型超市門口分發(fā)小廣告。超市門口不乏無照商販,其中一個賣冒牌久久鴨的和一個賣冒牌老北京布鞋的和丁小嬌最為相熟。怪也怪我和莊盛,愈加的親密無間將丁小嬌刺激得內分泌失常,于是給那二人分別起了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外號,一個叫“鴨”,一個叫“賣破鞋的”。幾番玩笑開下來,那二人倒是憐香惜玉,卻互相叫罵了起來,愈演愈烈,導致城管執(zhí)法人員不得不出面。場面大亂,無照商販四處逃竄,收入全無。
有明白人揪出丁小嬌是紅顏禍水,趁亂用超市的手推車偷襲了她的楊柳腰。她也算因禍得福,至少莊盛為此掉下了兩滴感動的鱷魚淚。
我將我媽的盤子里堆滿了佳肴,喋喋不休:“媽,莊盛可是北京頭一號司儀,他數(shù)二別人不敢數(shù)一的。還有‘合璧’,之前的老板是下血本擴大了店面,不過如今莊盛當了老板,他正考慮還是把店面削減了好,他的意思是節(jié)省開支加大媒體營銷。您說呢?行不行得通?”
“我不懂這些?!蔽覌屖冀K垂著頭,好在今天的菜色還對她的胃口,她吃了不少。
我灌了一杯水,滋潤疼痛的喉嚨,撒嬌道:“那感情的事兒您總歸懂吧?姜可是老的辣,請不吝賜教?!?/p>
我媽稍作猶豫,還是夾了菜慢慢咀嚼著。
“媽,孔昊快訂婚了?!蔽抑缓米哉f自話,“唉,真是世事無常呢。想當年,他隨團出訪,我受不了相思之苦,索性一個人到了云南,在中緬邊境等他。邊境那地方治安不敢恭維,我被人搶了個底兒掉,可一想到他就在不遠處,就心安。訪問結束后,他第一時間來和我會合,他說只有我能讓他那么無組織無紀律。呵呵,那時候真的想白頭偕老呢,結果……說散就散了呢。”
我將頭倚在我媽的肩頭:“可是媽,后面的會更好是不是?”
周森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可惜統(tǒng)統(tǒng)是背影。在雁棲湖垂釣時,他拋竿的姿態(tài)那樣行云流水;在他工廠所處的小鎮(zhèn),他運籌帷幄,卻又那樣平易近人;那日在皇城根公園,他對我不再忍讓,揚長而去的背影像巨大的黑洞般幾乎吞噬了我。而今天,他不再依依不舍,他對我說,一切都會如我所愿。我突然就心急如焚了,怎么偏偏都是背影,想再見一面他的眉眼都見不到了似的。
我搖晃著我媽的手臂,卻始終是在唱一出獨角戲。她默默地吃著,是這人聲鼎沸的廣式酒樓中唯一沉默的一個。我伏在她的背后,痛痛快快地流了好一陣子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