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龍詠聲去了接生婆家一趟,她知道接生婆裹了小腳,腳已經(jīng)長成畸形,鞋子不好買,特意到老北京布鞋專賣店里定做了兩雙帶了回來。黑色的緞面上銹了兩朵小小的石榴花。石榴花是接生婆最喜歡的花,她一直記得接生婆指著村口的石榴樹跟她說過的話:你看那石榴花開得多好看,紅通通的多喜慶,花敗了,小石榴就慢慢地鼓出來了,詠聲啊,你知道這在我們那一輩兒叫什么嗎?這叫百子千孫。
龍詠聲帶著那兩雙鞋到接生婆家的時候,正看見接生婆帶著一群孩子在門口玩。三年不見,接生婆的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雪一樣的銀絲依然梳得一絲不亂,在腦后綁成一個髻,用一根磨得光亮的銅釵扣好,穿了一件款式古老的黑底暗花盤扣短褂,洗得發(fā)白的黑色褲子,佝僂著身子坐在小板凳上仔仔細細地剝著手里的花生,剝一顆往身旁的小娃嘴里塞一顆,幾個女娃還在一旁吵吵著要她講故事。她就一邊剝著花生,一邊用不急不緩的調子講一個老掉牙的故事,她站在后面認真聽著,一直聽到故事的結局,邊聽邊想著一些很遙遠的事,想著想著有些出神,連接生婆回頭看她都沒發(fā)現(xiàn)。
“詠聲,是老龍家的詠聲嗎?”接生婆拄著拐杖,顫巍巍地站起身來,“詠聲丫頭啊,你回來了?你舍得回來看婆婆了?”
龍詠聲聽到那個蒼老的聲音,只覺得鼻子一酸,差點哭了出來,慌忙吸了吸鼻子,上前扶住接生婆,使勁點頭,“是,我是詠聲,婆婆,我回來了。”
“你這丫頭,從小野性就大,一出家門就不回來了,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老窩,你怎么能不回來呢?”接生婆伸出手輕輕拍著龍詠聲的手背,念念叨叨。
接生婆的手很瘦,像一截干枯的朽木,微微摸疼了龍詠聲的手,如同摸到了她的心上。她眼眶發(fā)紅,慌忙側過頭去。
這時候接生婆看到了龍詠聲身旁的關微塵,睜著渾濁的眼睛問:“這個是趙家的老大吧?都長這么大了?來來來,給婆婆看看,在外面,你沒欺負詠聲吧,可別忘了,小時候是怎么跟婆婆保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