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著麻麻細(xì)雨,李寶莉端著木盆到公用水管洗清衣服,聯(lián)想到自己家里過些天不僅有單獨的水龍頭,而且還會有洗衣機(jī),心里越發(fā)覺得自己活在這世上是多么幸福。這幸福散發(fā)開來,就變成渾身使不完的力量。
李寶莉的父親原本在碼頭當(dāng)起重工,有一天出了工傷,砸斷了腿,就被內(nèi)退回家。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再說了,做慣事情的人也閑不住,于是李寶莉的父親就自學(xué)成才,跑到路口給人補自行車胎。雖然掙不到幾個錢,但手上有活干,人沒白活。李寶莉的母親成分硬,早先在針織廠還當(dāng)過革委會的主任。每有大事,就登臺講話,聲音硬硬朗朗,很給人提氣??墒恰拔幕蟾锩币唤Y(jié)束,廢掉成分,時興文憑,李寶莉的母親講話的機(jī)會就越來越少。慢慢地,便沒人記得要請她講話,走在廠里的馬路上,連多看她一眼的人都沒有。再后來,李寶莉的母親也下了崗。工人就是工人,做什么事都響當(dāng)當(dāng)。李寶莉的母親回家第二天就跟著鄰居張婆婆一起去菜場賣魚。斤是斤,兩是兩,一分小錢都不貪。李寶莉的母親常說,我是什么人?我是工人。不能堂堂地做官,總歸我還要堂堂地做人吧?
李寶莉最佩服的人就是母親。李寶莉跟萬小景說,我姆媽這樣的人,不管是窮是富,放到哪里都是塊金子。萬小景便笑,說就你姆媽?還金子?一個下崗工人,窮得賣魚,還金子?莫讓漢口人笑掉大牙。李寶莉想了想,覺得小景說得也是。結(jié)婚的時候,她也跟馬學(xué)武說過,我姆媽這個人就是強,做什么是什么,放哪里就是塊金子。李寶莉詞不多,又用了金子兩個字。結(jié)果被馬學(xué)武嗤了一下,說你姆媽要是金子,漢口還不成了個金礦?走到街上,隨便捉個人,都比你姆媽更像金子。起碼,文憑高些吧?一番話又哽得李寶莉透不過氣來。李寶莉的母親沒上過學(xué),是掃盲班畢業(yè)的。
但李寶莉不是根墻頭草。李寶莉是一個有大主意的人。所以不管萬小景和馬學(xué)武怎么嘲笑李寶莉的母親,在李寶莉心中,這個母親就是她最服的那個人。
李寶莉特別想讓母親去看她的新房。李寶莉做完屋里的事,臨走前,又專門到隔壁劉老頭家,跟母親打聲招呼說,姆媽,你幾時能去看我的新屋?我蠻想你去看一下。
李寶莉的母親感念李寶莉的孝順,桌子底下踢了踢她的老公,說明天我們就去寶莉那里看一下?李寶莉的父親一向聽老婆的,說你定幾時就幾時。李寶莉很高興,于是跟母親約定第二天下午。
李寶莉的工廠早就破產(chǎn)關(guān)門,以前的老廠長在漢正街?jǐn)[了個攤,批發(fā)襪子,叫了李寶莉幫忙守點看攤?;顑翰焕郏X不多。李寶莉家里過日子有馬學(xué)武撐著,也算小康。她出門做事純是打發(fā)時光,至于錢,掙幾個是幾個,也不在乎多少,夠買點小菜回家,就知足。老板雖然搞垮了工廠,但做自己的生意倒是蠻下狠。李寶莉為了請假半天,軟著嗓門跟老板講了幾籮筐好話,還答應(yīng)這個月多完成十包襪子的指標(biāo),才被同意走人。
李寶莉見到她母親的第一句話就是,那個老板裹筋②得很,請半天假,嘴皮子磨得起繭。李寶莉的母親說,那是。老板就得這樣當(dāng),要不生意怎么做得出來?李寶莉說,咿喲,你還幫他說話!李寶莉的母親笑道,換了我,怕是這個假都不得批給你。你那個老板,還算好心。李寶莉也笑了,說好心?還得多賣十包襪子,一百二十雙呀!他硬像個周扒皮。李寶莉的母親說,叫小景買。反正她老公的錢不花光也拿去玩女人了。李寶莉的父親一邊甕聲甕氣地說,你們倆,真是,像強盜,要別個小景當(dāng)冤大頭不說,還要損人。說得李寶莉的母親和李寶莉當(dāng)即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