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一家又臟又破的小館子里。那天我和同事一起吃飯,吃到一半,我拿出一支派克筆來顯擺,說:“這筆真好寫,你猜值多少錢?”這舉動確實有點(diǎn)輕佻,我同事撇撇嘴,嘲諷地笑了一下,什么話也沒說。我十分沒趣,訕笑著給自己找臺階下,說其實不值什么錢,這是吉利剃須刀的贈品,那剃須刀才賣二十五元。這時感覺有人看我,我扭過頭,一個又瘦又干的中年人正盯著我笑,說你喜歡筆啊,我點(diǎn)點(diǎn)頭,他走過來坐下,掏出一支黑底白花的鋼筆來,說喜歡筆的肯定不是壞人,這個就送給你吧。我又詫異又害羞,紅著臉推辭,說這怎么好意思。他一直笑,說拿著吧拿著吧,這筆挺好寫的。然后神神秘秘地問我:“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咱倆挺像的?”
我那時剛大學(xué)畢業(yè),總以為自己有兩米多高,其實絕不會比北大的雙料博士懂事更多,也不知道這筆值多少錢,糊里糊涂就收下了。不過我可沒發(fā)現(xiàn)自己有哪一點(diǎn)像他,我雖然長得不太像人大代表,但畢竟青春逼人,比他年輕,也比他健康,要拿他跟我換,我還真就不大愿意。當(dāng)然,他要有個千兒八百萬的,那就另說。天知道我多想當(dāng)個有錢人。再說,他長得也不特別像李嘉誠;再說,李嘉誠也不會到這種地方吃飯;再說,嘿,我倒是認(rèn)識李嘉誠,可惜李嘉誠不認(rèn)識我。
過了不久,我就從原來那家單位辭了職,在一個小公司找了份人事管理員的差事,每天拿著那支筆寫寫畫畫的,感覺確實是好寫,又流暢又順滑,拿在手里也沉甸甸的,頂部還鑲了一塊玻璃,每當(dāng)太陽照上我的桌子,它就一閃一閃地發(fā)亮,看起來是挺不錯的。
有一天公司開會,我做會議記錄,記完了拿給老板簽字,順手把那支筆遞了過去,他開始沒在意,拿起來龍飛鳳舞地畫了個押。然后表情就有點(diǎn)不對,拿著那支筆上下端詳,端詳了半天,陰沉沉地開了口:“你這么有錢還打什么工?”這話一聽就不是好話,我心想這老板是吃錯藥了吧,結(jié)結(jié)巴巴地跟他解釋說:“我大學(xué)剛畢業(yè),父母都是普通職工,哪有什么錢?”他撇著嘴冷笑,說你裝得倒挺像,不過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我們廟小,容不下大神,你還是走吧。
這樣我一下子就失業(yè)了兩三個月,心里一直納悶,不明白老板為什么炒我,更不明白他為什么說我有錢。說實話,我做夢的時候倒是有不少錢,可惜政府不準(zhǔn)那錢流通。就我這模樣,身穿地攤貨,腳蹬溫州鞋,全身上下加起來不超過二百元,只有手里的包算是高級皮包,因為它的英文名就叫Gaojipibao,夜市上買的,值四十元呢。想來想去,肯定是那支筆出了問題。但一支筆貴又能貴到哪里去,又不是汽車。一支派克賣二十五,這支筆即使翻上十倍,二百五也頂天了。我身穿地攤貨,腳蹬溫州鞋,手提Gaojipibao,再加上一個二百五,怎么就成了有錢人?
大城市的生存壓力實在是大,我身上就那么幾個錢,連著幾個月沒工作,眼看著就要彈盡糧絕。我雖然長得不怎么樣,自尊心還挺強(qiáng),不到萬不得已不肯跟家里開口,一天天地硬挨,吃也不敢吃,穿也不敢穿,買包洗衣粉都得計算半天性價比。一到晚上我就躺在床上激勵自己,想秦瓊賣過馬,孔子斷過糧,老凡?高都差點(diǎn)餓死,我這點(diǎn)困難又算什么?況且我兜里還有幾百塊呢。不過心里確實焦躁,又急又愁,天天低著個頭在路上踅摸,想要是能撿個錢包就好了。說來可憐,那些日子我把脖子都扭錯位了,糊了一頭膏藥,也沒看見那個該死的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