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亮很懂事,他遲遲不肯撒手。袁冬英有某種預感:她不能親自撫養(yǎng)他了;她不能親自教他認字、寫字、讀書了。也許就此一別,袁冬英再也不能回到小兒子明亮的身邊。母愛所致,兒連母心,袁冬英傷感極了。她用殘缺不全的嘴和臉,瘋狂般地親吻了小明亮的臉蛋、胸脯、背部、屁股和蓮藕似的大腿和小腿。袁冬英聲淚俱下,淚花、口水和鼻涕合流一處,宛如一曲悲壯的音樂噴泉,很有節(jié)奏地澆灌了小明亮的全身。此時,袁冬英傷殘的歪嘴和斜眼的距離拉得更長了,禿頭上僅有的三綹頭發(fā),耷拉下來,蓋著她半陰半陽的傷殘面容。本來袁冬英就丑陋。剎那間,她變得更加丑陋無比了,而且陰風慘慘、風聲鶴唳。袁冬英的這副丑陋形象,也許是佛、道、神有意給她塑造的,讓她與生俱來的那顆善良之心修煉得更加慈悲,更加神圣,最后圓滿到貌丑心美的最高境界。此刻襁褓中的小明亮,既不嫌母丑,又非常乖巧,他好像理解了娘的母愛之心,先是“嚶嚶”哭泣,然后遂娘的無奈意愿,親密地偎依在趙茍姑的懷里了,仿佛這個乳娘才是他的生母。當小明亮含到趙茍姑的乳頭后,他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樣。這時趙茍姑的另一個乳頭,被自己的小兒子春雨吮吸著。兩個小家伙,安然無恙地躺在趙茍姑的懷里,像一對孿生兄弟,各自吮吸乳液,睜著大眼睛,緊緊地盯著“廢鏢抗丁”的大人……
此刻,盡管張明亮在襁褓中,聽不懂娘的話,但袁冬英依然與他話別:
明亮,你剛剛滿月,娘就要離開你了。娘這樣做不是不愛你,而是很愛你、疼你。因為“飛鏢”,要挾你當人質,要你爹去當國民黨的兵,扛蔣家王朝的槍,去打共產黨的八路軍、新四軍。娘是共產黨人,當過紅軍。盡管“肅反”把娘變成丑陋女人,但娘無怨無悔。娘知道,共產黨、毛主席是窮人的大救星。時下,大局已定,風云可測。日本鬼子就要完蛋,蔣家王朝搖搖欲墜,惶惶不可終日。一個偉大的新中國就要誕生了。
明亮,要逃脫“廢鏢抗丁”的劫難,娘要將你“移花接木”。因為你長得和小春雨十分相似,我們準備把你移交給李百炎叔叔和趙茍姑嬸嬸,讓他們來撫養(yǎng)你。而他們的小兒子春雨,今夜也要離開他們,暫時移交給柴春仿伯伯和莎莉伯母去代養(yǎng),他與小柴夏在一起,同吃莎莉伯母的乳液。明亮,你家家公柴老爺這樣做,有四個保險:一是袁武常即使去搜查李百炎叔叔的家,可你“以假亂真,移花接木”是他們的小兒子春雨了;二是袁武常也不敢去搜家家公柴老爺的家;三是為了防止不測,柴春仿伯伯和莎莉伯母準備帶小柴夏和小春雨到漢口去躲災,不讓袁武常發(fā)現柴家有兩個小嬰兒;四是即使娘和你爹都沒有逃出虎口,可你不在我們身邊,已經安全地“移花接木”了,娘和爹死而無憾了。明亮,娘馬上要離開你了。娘的話多得像天空的繁星,說不盡,道不完,因為你是娘生命的全部。人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娘希望你長大后,精心讀書、奮發(fā)圖強,成為棟梁之才,為祖國、為人民做出自己的貢獻!
話別后,袁冬英從金銀首飾盒里取出金、銀、銅三枚長命鎖。
這三枚長命鎖,是柴以求老爺為“廢鏢抗丁”做的準備。他讓袁冬英和張金堂逃走,將小明亮“移花接木”,日后怕他們一家人失散而又能團圓精心打造的相認證物。
三枚長命鎖玲瓏剔透。正面龍吟虎嘯,飛龍象征張金堂,騰虎宛如張明亮;陰面鳳凰臨池,翩翩起舞;中央凸現“長命富貴”四字,字字氣貫長虹,預示袁冬英再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