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小鳳仙確有其人。據(jù)易宗夔的《新世說》所記，小鳳仙即筱鳳仙，本籍河南，原姓張，十六歲入京師樂部，工皮簧，善酬應(yīng)，豐肌玉貌，笑頰生渦。但也有更可靠的資料顯示，小鳳仙本名張鳳云，原藉湖北黃陂（歷史小說家高陽即持此說），其父經(jīng)商，家境富裕，但因交友不慎，受到拖累而破產(chǎn)。光緒年間，張家流寓湘地，小鳳仙被賣為奴婢，不久又淪落風(fēng)塵，輾轉(zhuǎn)至上海加入樂籍，后北上淘金而住京都。也有人說她出身于官宦之家，父親是清末的武官，落職后生活潦倒不堪，居然將女兒賣到青樓。真可謂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1913年10月，蔡鍔奉調(diào)入京，袁世凱心懷猜忌，雖讓這位能夠強力上壘得分的青年軍事天才身任數(shù)職，月薪高達(dá)五千光洋（按當(dāng)時的購買力折算，至少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三十萬元），但對他心懷戒懼。蔡鍔智慮極深，要避禍，要掩人耳目，就必須打消袁世凱的疑心。為此，他率先在勸進(jìn)表上簽名。然后，有事沒事就到八大胡同去遛一遛轉(zhuǎn)一轉(zhuǎn)，故意以好色之徒的形象示人。堂子里，姑娘們打聽到這位清瘦的貴客是昔日的云南督軍、現(xiàn)在的昭威將軍，于是，一個個如鳥投林，趨奉唯恐不及。閑聊時，蔡鍔聽說云吉班有一位性情孤傲的清倌人小鳳仙，經(jīng)常怠慢客人，這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樂意一睹芳顏。小鳳仙算不上是南班的頂尖美人，只能說是眉清目秀的小家碧玉，她的臉圓圓的，丹鳳眼，柳葉眉，齒如編貝，膚如凝脂。小鳳仙通曉文墨，愛好詩詞，生就一雙慧眼，品鑒功夫相當(dāng)?shù)郊?，不僅能從狎客的氣質(zhì)、風(fēng)度、才華八九不離十地判斷出他的職業(yè)和地位，還能估摸出他的德行，也就是說，她目光犀利，能透過表象，看清對方的心思。

蔡鍔穿便裝時，就像個跑單幫的普通商人，他點小鳳仙的芳標(biāo)，令老鴇暗自一樂。蔡鍔清瘦如竹，風(fēng)神俊朗，自是第一流人物，小鳳仙頭一眼見到他，密密的鼓點就在心里敲個不停，這可是以往從未有過的事情。小鳳仙問蔡鍔做哪行，蔡鍔說是經(jīng)商。小鳳仙嫣然一笑，當(dāng)即點破那層窗戶紙：

“小女子久落風(fēng)塵，生張熟魏見過不少，可從來沒有見過一位商人不怒而威?！?/p>

“姑娘說我不怒而威？有意思，那你說吧，我是干哪一行的？”

“先生眉如劍，電如目，步武生風(fēng)，神色威嚴(yán)，應(yīng)該是軍人，而且是將軍。”

“姑娘肯定？”對小鳳仙高超的眼力，蔡鍔心中已暗自驚詫。

“小女子肯定。”

“京城是龍虎盤踞、車輦繁華的地方，各色人等混雜難辨，姑娘竟然能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這般眼力想必得過高人點撥？”

“小女子不僅識得您是一位將軍，而且還識得您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眼下時機未到，只能韜光養(yǎng)晦，藏鋒掩機，要不然，您也不會到八大胡同來尋消遣?！?/p>

蔡鍔暗想，小鳳仙真是了不得，她不僅能猜出他的身份，還能猜透他的心思。這心思太敏感太危險了，他只對恩師梁啟超流露過，在慈母王老太太、結(jié)發(fā)妻子劉俠貞和如夫人潘蕙英面前也是紋絲未露，守口如瓶，并無第三人知道。現(xiàn)在，小鳳仙居然洞若觀火，簡直太不可思議了。蔡鍔表面上神色泰然自若，內(nèi)心里卻對這位剛滿破瓜之齡（十六歲）的小姑娘刮目相看。

“你何以認(rèn)定我現(xiàn)在是韜光養(yǎng)晦，藏鋒掩機？”

“瞧您的神情，貌似輕松，實為凝重；外顯歡愉，內(nèi)存郁結(jié)。將軍權(quán)高位重，何愁金錢、美色不能到手？必是另有抱負(fù)，遭受抑屈而未得舒展。鳳陷荊叢，龍困淺水，不韜光養(yǎng)晦，藏鋒掩機，又能如何？”

論眼力、見識，小鳳仙堪稱女中諸葛，想不到秦樓楚館之中竟有這等人物。蔡鍔不再糾纏于敏感的話題，目光中自然而然流露出對小鳳仙的欣賞。小鳳仙的美是智慧之美、神秘之美，令他著迷。

蔡鍔留意閨房布置，檀香裊裊，風(fēng)鈴叮叮，綺閣清華，湘簾幽靜，硯臺已洗，卷軸未開，這倒像是班昭、李清照清雅的閨闥。他站起身，信手翻看笥中藏品，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