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十五歲。那天,海云從中醫(yī)院抓藥回來,在家院門口看到四個半大小子圍毆一男孩兒,旁邊還有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雙臂抱胸指揮。海云忍不住上前勸說,不料被那個挨打的男孩兒一把抓住當(dāng)?shù)静莓?dāng)盟軍再也不肯放手,直把她拖入混戰(zhàn)?;靵y中,幾雙手在身上推來拽去,中藥擠掉地上瞬成一片垃圾,左擋右突不得脫身,慌惶間,一個正賣力推搡她的小子突然莫名其妙趔趄著向后退去,與此同時她被人用力拉開擋在了身后。隔著那人和自己的衣裳海云仍感到了對方身體發(fā)散出的騰騰熱氣,事后想,這就是熱血沸騰了。那人是她的兒子。四個小打手眨眼工夫站到了年輕人左右,仿佛狗依傍著主人,齊刷刷的。兒子手握他自行車上的鐵鏈子鎖佇立,一個人與一群人對壘:年輕人抱在胸前的胳膊拿下來了,兒子垂在腿側(cè)的鐵鏈子鎖提上來了,年輕人剛向前輕移半步,兒子像聽到了沖鋒號的士兵猛然躥出毫不遲疑揮起粗重的鐵鏈子鎖鈧啷作響……年輕人在打擊抵達之前頭微微一擺,率先轉(zhuǎn)身離開,幾個小打手忙跟在他屁股后頭走走得頭也不回。那一刻,海云見識了什么叫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見識了從小到大沒跟人動過手打過架的兒子,如此兇悍的一面。
拉起扔倒路邊的自行車,把書包在自行車后座上夾好,母子回家。弄清事情原委后兒子說,媽以后碰上這種事你千萬不要瞎摻和!海云說他們一幫孩子不能把我怎么著。兒子嚷起來:不能把你怎么著?!這么大的孩子什么事都干得出來你根本就不懂——話沒說完猝然止住把臉別向一邊,生氣,激動,委屈,他眼圈紅了。海云仰頭望望夕陽金輝里兒子線條圓潤的側(cè)臉——那一年他長了十二公分,一米七八,個子是成人了模樣還是孩子,細(xì)脖子上挑著個沒有棱角的圓乎臉——想,要是媽媽真的沒了這小孩兒會不會哭死?
那次動手最終未遂得算是沒有動手,后來他也沒再跟誰動過手,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會把他的第一次動手對準(zhǔn)自己的父親。
父子動手時海云在廚房洗碗,聽到客廳一再傳來電話鈴聲卻沒人去接,心下奇怪:家中明明是有人的嘛。先是喊了聲“接電話啊”,沒聽到回應(yīng),便關(guān)上水龍頭向外走。
客廳兩個男人如兩頭狂怒的公牛膠著,不做聲,只聽得呼呼的喘息和鞋底蹭地的擦擦。父親正當(dāng)盛年,兒子業(yè)已長大;父親背水一戰(zhàn),兒子破釜沉舟。勝負(fù)未見分曉結(jié)果已定:誰勝誰負(fù)都是痛,父子相爭,哪有贏家?海云沖了上去,拼盡全力左撕右拽,想把他們分開,根本就是弱柳拂水蚍蜉撼樹。她叫:“飛飛!撒手!他是你的父親!”兒子叫:“是父親就能隨便打人?!”湘江叫:“你是找打!”兒子叫:“你打一個試試!打啊!你打??!”
兒子的叫囂使湘江意識到,目前局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此前他一直謹(jǐn)記妻子告誡,兒大三分客,打不得了。因之即便在怒火萬丈中仍給對方留著余地,顯然這給了他錯覺。這次如果不把他的氣焰打壓下去讓他繼續(xù)錯覺,貽害無窮。遂下定決心給予痛擊,以能讓他終生銘記。屏息、運氣、凝定,而后,將力量意念全部集中上了臂膀,一鼓作氣猛然出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