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不勝其煩到了極點:“田海云!總說這些車轱轆話,有意思嗎?!”海云眼睛開始放亮,左顳血管漸漸充盈,嘴角耷拉了下來,正是她發(fā)作的前兆。湘江一下子泄了氣,老婆就是老婆,不是兵,帶兵的那套在家里行不通?!跋娼?。”海云呼喚他,聲音格外柔和,恰表明她的憤怒到了極點,那柔和波濤下是可怕的暗涌。湘江頭皮開始發(fā)麻,決定搶在暴風(fēng)雨到來之前將其平息。他伸手握住妻子的雙肩——她真瘦啊,肩膀薄成了兩片,心立時軟了下來——握住妻子的肩膀他真誠道:“要不這么著海云,你在家等他,我出去找他?我給司機(jī)打電話叫車馬上過來?!闭f罷出衛(wèi)生間向客廳走,海云完全沒想到,情緒一時扭不過來,不知說什么好,下意識跟著走。夫妻二人走到過廳,咔嗒一聲,家門響了;吱扭一聲,家門開了:彭飛回來了,背著書包毫發(fā)無損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湘江一個立定,站住,目光如錐,直捅兒子,令海云放下心來的同時馬上有了新的擔(dān)心,這個家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不能再出亂子了,直覺告訴她,眼下先得安撫的是丈夫。她一下子插到丈夫和兒子之間,臉沖丈夫堆起了笑……電話鈴響了,這電話來得及時來得好;趁著湘江去接電話,海云趕緊推兒子走,讓他馬上放下書包洗手吃飯,吃了飯馬上學(xué)習(xí)。
電話是作訓(xùn)科參謀打來的,報告說那個受傷的兵目前情況趨于穩(wěn)定,湘江沉甸甸的心輕松了許多,緊繃的注意力隨之放松,于是,餐廳母子的對話飄進(jìn)了耳朵。“他最近得一直在家呆著不下部隊了?”兒子說。“別‘他、他、他’的!你放學(xué)后干嗎去了?”妻子說。“啥也沒干。就是想到他在家,就不想回來?!毕娼念^火突突冒,今天就不該回來,不演習(xí)也不回來,回來就是沒事找事自作多情就是他媽的犯賤!自以為關(guān)心兒子妻子關(guān)心家,孰料你的關(guān)心在人家那里分文不值,不僅分文不值,還是個負(fù)數(shù)!真該利用這個機(jī)會就事論事跟他們好好理論一番,但他知道現(xiàn)在不行,現(xiàn)在談只能談崩。放下電話后他在原地又站了好一會兒,直待心情平靜到覺得面對兒子可以控制住自己時才轉(zhuǎn)過身去,向餐廳走。
餐桌邊沒人。彭飛聽到父親掛上電話馬上端著飯起身去了自己房間并關(guān)了門;海云在廚房下面,事先湘江沒說回來,她只做了一個人的飯?,F(xiàn)成的西紅柿,切切扔鍋里,打個蛋花撒點蔥末,很快。餡餅父子倆一人一半,面條也是。把面條給兒子送進(jìn)房間,一秒鐘都沒耽擱回到餐桌邊坐下,陪丈夫吃飯。湘江問她為什么不吃,她說中午吃得多了點。湘江又問她吃的什么——純粹是沒話找話,找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和平話。既然她率先表現(xiàn)出歉意,他姿態(tài)就一定要相應(yīng)放低。夫妻關(guān)系如同壓蹺蹺板,你高我低你低我高方能玩得下去。一方永遠(yuǎn)高高在上,這游戲就做不成了——海云當(dāng)然明白,也就沒以為意,順嘴回答“早晨剩的”,聞此,湘江已基本平息的心頭之火“騰”一下又躥了起來:“為什么不能給自己做一點?沒睡好,不想動,沒心情,是不是?”用筷子重重一點盛餡餅的盤子,點得餡餅跳了起來,“——給他做飯倒不惜下這么大功夫!”海云心里頭那個悔呀,直恨自己說話不過腦子,沒等她想出應(yīng)對的話來,湘江已“啪”地把筷子拍到了桌上:“不行,這樣下去不行,這樣下去你非得給他拖垮了不可!不能說他一人高考,全家受難,我一定得跟他談?wù)?!”起身就走,被海云一把按住?/p>
“你跟他談——談什么?”
“別的今天可以不談,放了學(xué)為什么不按時回來得談!好,就算你彭飛煩你爹不想見他,你媽呢?你媽身體狀況你不是不知道,你們母子感情也好,但到關(guān)鍵時刻,他就能任性而為不顧他人包括你的感受!為什么?根子在哪里?”
“這事我跟他談,好不好?我跟他談!”
“為什么我就不能跟他談?我總還是他父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