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瑯吃了一口菜，搖著扇子，仰面緩緩道：“丈夫悲，流年一去不復(fù)回；丈夫歡，管鮑之交照肝膽；丈夫喜，通幽古寺悟禪機；丈夫怒，才學(xué)驚世遭人妒?！闭f罷請謝秀妍彈中呂調(diào)，然后說道：“剛剛謝兄說‘小樓一夜聽春雨’，那自然‘深巷明朝賣杏花’了，我便唱個《賣花聲》。”清了清嗓子唱：

虞姬揮劍香魂斷，潮打故國空城灣，將軍征戰(zhàn)人不還。滾滾黃河，黯黯青山，過路人一聲長嘆。

曲調(diào)凄婉，頗有黍離之悲。眾人皆嘆道：“不愧是王三少爺，去過的地方多，自然不是尋常人的心境?！?/p>

王瑯飲了門杯，道：“一片冰心在玉壺?！蓖炅肆?。

最后便是初彤，眾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她身上。初彤定了定神說道：“丈夫悲，斷墻傾敗井垣頹；丈夫歡，故交秉燭絮絮談；丈夫喜，人生在世得知己；丈夫怒，昨日溫情今不復(fù)?！?/p>

說罷對著簾子里的謝秀妍微微一笑道：“二小姐，我唱個《山坡羊》?！敝x秀妍點頭，夾彈琴弦。初彤唱道：

簾外風(fēng)雨，夢里貪歡，春光去也莫憑欄?；桫f啼，霜露寒，客船聞鐘難成眠。臥聽水上琵琶怨。悲，空繾綣！恨，枉眷戀！

聲音清脆悅耳，恍若珠落玉盤。唱完之后眾人轟然叫好。大家驚奇初彤不但容貌驚艷，清麗無雙，竟然也能出口成文，滿腹錦繡，不由紛紛說：“果然是謝家的家奴，到底跟別家不同?！?/p>

謝凌輝鳳目中含著贊賞之情，望著初彤微微一笑。王瑯仍搖著扇子，嘴角的笑容愈發(fā)高深莫測。

初彤飲了門杯，說道：“唯見長江天際流?！蓖炅肆?。

謝秀妍笑著說：“要我評，最沉郁深厚的當(dāng)屬王三公子，精巧別致要論我二哥謝二公子，風(fēng)流清麗的則是二哥的貼身婢女初彤。至于我嘛，自然就落了第，我自罰一杯?！闭f完舉杯一飲而盡，眾人轟然叫好，氣氛一時熱鬧到頂點。

而后眾人皆說初彤唱得動聽，讓她再來一段，初彤推辭不過，只得拿起紅色牙板，說道：“前兒我鬧著玩填了個《燭影搖紅》的詞牌，如今就唱這個吧?！倍髶艄?jié)唱道：

萬里江水，淘不盡世事滄桑。風(fēng)流客帝王將相，枯榮青史上。后人評空悵惘，憑高唱、秦宮漢帳。生旦凈丑，粉墨登場，千古興亡。

劍試天下，烽煙美人淚幾行。塵鎖銅鏡半面妝，絲竹鐃鈸響。彈一段世炎涼，霽月光、俠骨柔腸。閱盡悲歡，宛轉(zhuǎn)低眉，剪燭西窗。

這一回卻豪邁磅礴，響遏行云。眾人細心聆聽，皆感蕩氣回腸，熱血沸騰。只覺初彤明艷動人，眉目生輝，令人不敢逼視，一個嬌柔的少女竟能唱出大丈夫般高壯寬闊的胸襟，令人不禁動容感慨。王瑯登時露出愕然之色，當(dāng)即解下腰間一塊祥云翡翠玉佩，對初彤說道：“唱得如此雄渾氣魄，這翠賞給你了?！北娙隧憫?yīng)，紛紛掏出錦囊來打賞。有的給小金錁子，有的給珍珠扇墜，有的給瑪瑙串子，有的給水晶腰墜。只聽珠簾之內(nèi)，謝秀妍輕輕一嘆道：“《蒹葭》雖綺麗纏綿，但終不如一曲《燭影搖紅》壯懷激越，不做小兒女之態(tài)?！闭f罷取下掛在腰上的一對小金蟬，命醉琴給初彤拿了出去。

初彤看見財寶心里早就樂開了花，心道：“乖個隆冬！唱歌還能收禮物花差花差！”但臉上恭恭敬敬，款款一個萬福道：“初彤謝謝各位公子小姐的賞賜?！比缓笈踔鴸|西退到一旁。余光向四周瞟去，只見綠翹臉色十分難看，原本光彩照人的面容如今卻益發(fā)陰沉了。

少頃，謝秀妍起身離開。眾人又吃喝談笑了一會兒，酒席散去，賓主盡歡。謝凌輝將賓客都送到門前。初彤提了燈籠站在角落處。突然她聞到一股淡淡的菊花香，感覺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了一扯，轉(zhuǎn)頭望去，赫然發(fā)現(xiàn)王瑯站在自己身邊。

很多很多年后，初彤還記得當(dāng)時的情形。那天月明星稀，王瑯一張陰柔清媚的面孔在燈籠暗淡的光線下愈發(fā)顯得如圭如璧，他瞇著眼睛對初彤微微一笑，那笑容驚艷絕倫，顛倒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