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最后一次見到外婆,是2011年6月。我媽打電話過來,說外婆的病已經(jīng)很嚴重了,吃不下飯,基本上是靠著輸液維持。我說怎么可能,過年回去不是還好好的嗎?年前不是做手術(shù)了嗎?
我說,我中秋回來看外婆。
我媽說,杰娃兒嘞,你中秋回來的話,怕是看不到你外婆了哦!
我說,那等你生日的時候我就回去。
6月的四川,已經(jīng)很熱了,我下了飛機直接轉(zhuǎn)車坐鄉(xiāng)間巴士回多悅鎮(zhèn)。小時候坐車去看外婆,總覺得特別遠,睡醒一覺了,還在翻山越嶺。而現(xiàn)在,距離往往是以時間來計算,從北京到成都是三小時飛機,從成都到眉山是一小時高速,從眉山到多悅不過四十分鐘路程,好像一眨眼就過了。
那時候的我還沒有意識到,時間并不會等任何人。我想,那時候的我心中雖然有擔(dān)憂,但總體是樂觀的,我并不相信我的親人會離開這個世界。家鄉(xiāng)的農(nóng)村河渠眾多,路邊全是稻田,稻田遠處是一叢叢竹林,竹林下面便是人家。臨近中午,裊裊炊煙飄在難得的晴空下,風(fēng)吹蟬鳴稻花香,我的心情是愉悅的。
我記憶里的外婆是個胖子,雖然過年看到手術(shù)后的她已經(jīng)消瘦了不少,也許是冬天穿衣多,她整體依然是我記憶中那個胖胖的外婆。但是這次,我下車之后看到的她,已經(jīng)瘦得不行了,方才那湛藍的天空營造出來的好心情瞬間蕩然無存。
“你回來了哦?”外婆拉著我的手。
“嗯,我回來了?!蔽乙怖氖帧?/p>
我媽說,外婆之前一直吃不下東西,一直在輸營養(yǎng)液,這兩天精神還不錯,還能吃一點。午飯的時候,我單獨給外婆熬了粥,她坐上了很久都沒上過的飯桌,看著我們吃飯。
也許是心情不錯,她居然吃了一整碗粥,大家都很開心。
其實外婆的病已經(jīng)很嚴重了,我根本沒有意識到,這碗粥,外婆可能根本無法消化,然而那時候的我,看著外婆能吃東西了,居然還很天真地覺得很欣慰,潛意識里覺得,人只要能吃東西,能睡覺,好像就不會死。
午飯后,我給了外婆一筆錢,外婆沒有像以前那樣拒絕,這次她收下來了,我坐在她身邊,她拉著我的手跟我說話——回想起來,最后的那次見面,外婆只要有機會就拉著我的手,她的手依然是粗糙而溫暖的,跟我小時候一樣,只是再也沒有那么厚實,只剩下嶙峋的骨節(jié)。
她拉著我的手問我媽:“你明天生日買點啥子喃?”
“買啥子嘛?不買啥子?!蔽覌屧谙魈O果。
她把我給她的錢理出來,拿出了一半給我媽:“拿去打一只鐲子嘛,不夠的錢,再喊你兒給!”她轉(zhuǎn)身看著我,滿臉笑意。
晚飯后,我媽問:“媽,想不想出去走一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