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居海外之人即使沒有被同化,或多或少也要入鄉(xiāng)隨俗一點,但張大千跑到國外去反而更加中國化,在洋人的地盤,他照樣穿長袍,吃中餐,住中式園林,他的喜好乃至情趣都完全是中國的。一個人愛不愛國,往往要到了他離開這國家之后才能看得更加真切啊。
人越老,思鄉(xiāng)病就越嚴重。1979年末,一位日本畫家送給張大千一瓶從西安華清池采集的水,張大千激動落淚,以此水研磨作畫;1982年3月,一位從中國訪問回來的美籍人士向張大千贈送了一包“故鄉(xiāng)成都平原的泥土”,手捧泥土,張大千老淚縱橫,泣不成聲,恭恭敬敬地把泥土供奉在先人的靈位前。
在張大千晚年的詩詞中,思鄉(xiāng)成了主旋律:“萬重山隔衡陽遠”、“萬里歸遲總戀鄉(xiāng)”、“平生夢結(jié)青城宅”,故鄉(xiāng)的山水在他的心中縈回纏繞,揮之不去,于是《長江萬里圖》、《廬山圖》這樣的巨作噴薄而出,如相思之情一樣不可遏制。
需要指出的是,盡管張大千身上負有“叛逃”的罪名。但當時大陸方面不僅沒有拒絕他回歸,反而千方百計在動員他回國。與大千交情很深的謝稚柳就曾奉陳毅之命給張大千寫過信。而據(jù)另外一個與張大千有交情的畫家葉淺予回憶,周總理也曾多次過問張大千,一次是讓他和徐悲鴻聯(lián)名寫信勸張大千回國,一次是張大千的家屬楊宛君捐贈了張大千的一批敦煌壁畫臨摹稿,周恩來獲悉后,親自指示文化部頒發(fā)四萬元獎金,并要求在這筆將獎金中留一半給張大千回來后用。除此之外,周總理還指示有關(guān)部門,擇機動員張大千回國,張大千的親屬、子女多人都曾擔任過勸說“大使”,千里迢迢,苦口婆心。
然而,大陸方面的“糖衣炮彈”并沒有打動張大千,這里面固然有對大陸政治高壓的恐懼,許多親朋好友在政治運動中的悲慘遭遇讓他不寒而栗;而另一方面,張大千的個性與脾氣與當時大陸的風氣格格不入也是重要原因。
“文革”之后,謝稚柳在答記者問時這樣解讀張大千不肯回國的原因:“第一,張大千自由散漫,愛花錢,在國內(nèi),沒有這樣的條件。第二,張大千自由主義很強烈。要是讓他當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美協(xié)理事等職,經(jīng)常要開會,肯定吃不消。張大千這人,只適宜寫畫,不適宜開會,他不擅說話,更不擅作大報告?!?/p>
相信張大千在看到這段話時,一定會感嘆:“知我者,稚柳也!”張大千是個個性非常強的人,身上有著強烈的自我認同感,他一生為自己畫的自畫像多達一百幅以上,有可能是古今中外畫家中給自己畫像最多的一位。這樣的人不會盲目去崇拜別人,如果需要看哪個是他崇拜的人,他或許會去照鏡子。而當時的大陸,卻是絕不允許一個有強烈個性的人存在的,所有的人都需要服從大局,犧牲掉自己的個性。
張大千的好友林語堂曾用八個字贊嘆大千的為人:“頂天立地,獨來獨往”,如果張大千回來了,他也就“獨”不起來了,“泯然眾人矣”了,這樣的張大千也就不是真正的張大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