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消極歸隱的念頭只存在了很短的時間就被打消了,在詩社后期寫給詩友陳宗魯(后拜入陽明門下)的詩中,王守仁積極追求內(nèi)圣外王的意念再次顯露:
學詩須學古,脫俗去陳言。
譬若千丈木,勿為藤蔓纏。
又如昆侖派,一泄成大川。
人言古今異,此語皆虛傳。
吾茍得其意,今古何異焉?
子才良可進,望汝成圣賢。
學文乃余事,聊云子所偏。
這是先就明代前七子的文學復古主張討論一下自己的看法,然后又轉(zhuǎn)到成圣的話題上來。
弘治十年,王守仁26歲,回到北京。
這段時期,王守仁開始用心鉆研兵法,四處尋覓兵書來研究,每遇賓宴,經(jīng)?!熬酃肆嘘嚍閼颉?,顯然是想成就一番統(tǒng)御之才。
可惜,弘治時期的明朝已不再具有主動出擊的軍事意志了。實力是一方面,意志是另一方面。休養(yǎng)生息得久了,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再打起來牽涉到方方面面,患得患失,投鼠忌器,最終自然也就文恬武嬉了。
明孝宗一度想建功立業(yè),掃平北方,卻遭到大臣們的阻止,于是他去問還算有些想法的內(nèi)閣大學士劉大夏:“太宗(朱棣)頻出塞,今何不可?”老油條劉大夏答道:“陛下神武固不后太宗,而將領(lǐng)士馬遠不逮。度今上策惟守耳。”
至此,明朝的皇帝再沒有揮師北伐的激情了(腦殘志堅的朱厚照除外)。
但這絲毫不影響王守仁學習兵法的熱情,因為即使不當軍事家,兵法中蘊含的一些權(quán)謀思想也值得一個有追求的人把玩與借鑒。后來的事實證明,心學在制敵時其實就是兵道。
王守仁對《司馬法》的點評頗具儒家的王道風范:“用兵之道,猶必以禮與法相表里,文與武相左右。”
不要嘲笑王守仁的書生氣,以儒術(shù)解釋兵道是合理而正義的。兵者,國之大事,關(guān)系到民族存亡,國家興衰,不用正義統(tǒng)帥必成兇器,王守仁站在“天下”這一高度看待戰(zhàn)爭,已不囿于一役之勝負。
而他評價《吳子》時又有點知行合一的意思:彼孫子兵法較吳豈不深遠,而實用則難言矣。想孫子特有意著書成名,而吳子第就行事言之,故其效如此。
這一段對孫武和吳起的對比太精準了,殺妻求將的吳起渴望出人頭地,卻一生坎坷,簡直就是中國版的于連。性格決定了其帶兵打仗追求實用的特點,包括他愛兵如子,親自為生瘡的士兵吸膿,目光如炬的司馬遷在寫《史記》時卻很不厚道地通過士兵母親的話暗指他收買人心。事實上,吳起這種死了都要找人墊背的實用主義者被人不爽是很正常的,但《吳子》的價值正在于其務(wù)實到極點的態(tài)度?!秾O子兵法》喜歡談理論,把里面的軍事術(shù)語刪去就是《老子》?!秴亲印穭t不同,它絕不說任何大而無當?shù)脑挘ㄆ恢v“山谷中應(yīng)該怎么布兵,森林里應(yīng)該怎么行軍”,可以說《孫子》是戰(zhàn)略,《吳子》是戰(zhàn)術(shù)。
而在王守仁看來,兵者,就是用來以暴制暴的利器。這一點同心學一樣:志者,帥也。同一件事,有伊尹之志則可,無伊尹之志則篡。朱熹曾說:書不記,熟讀可記;義不精,細思可精。惟有志不立,直是無著力處。
心學也是如此,這是一門煉心的學問,不在正心上下力,不在立志上用功,只貪求權(quán)術(shù),違背圣人之道,永遠不可能達到隨心所欲,運用自如的最高境界。
這年是王守仁的思想沖突融合最為激烈的一年,自念“辭章藝能不足以通至道”的他在談兵的同時還潛心佛老,又不知從哪找來一封朱熹上宋光宗的奏疏,老朱在奏折里教育皇帝說:居敬持志,為讀書之本;循序致精,為讀書之法。對朱熹已經(jīng)有所懷疑的王守仁還是照著他開的“方子”修煉了一段時間,仍感一無所獲,于是對自己成圣的目標越發(fā)表示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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