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論心還是論跡上來,原儒毫無疑問是論心的,可到了宋朝,時也,勢也,宋儒一面為了抵制佛學虛無思想的侵蝕,一面為了標新立異,開始傾向于論跡,向外界向書本去尋求答案。本著理解萬歲的想法,設身處地地考慮一下,人家宋儒也不容易,皓首窮經搞研究,沒名沒利的,看著那個因為會寫幾首流行歌曲而大紅大紫的柳永,宋儒們那叫一個氣啊。
氣有何用?那時又沒“百家講壇”,不然上去為“康乾盛世”歌功頌德一番也能被封個國學大師不是?于是宋儒們開始著書立說,另辟蹊徑。于是,看他們書長大的小朋友會多一些理性思維,卻離“原儒”越來越遠。
唯一不變的是,古往今來所有這些人,包括宋儒,都在窮極思索,考慮同一個問題。
心與道(理)。
神秘莫測的道。
道,無形無相,無大無小,卻是產生天地萬物的根本。
心性與天道(天理)的關系最早是孔子提出來的,但他自己也沒解釋清楚,所以子貢才說:“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于是這個問題被留給了后世的儒者,一大堆人靠研究這個混飯吃,結果越研究越復雜,越解釋越艱深,成了一門門檻很高的“學問”。于是朱熹跳了出來說,你們別亂搞啦,拿著納稅人的錢搞來搞去沒個結果,真以為自己是紅學家啊?讓我來告訴你們,道這個東西和你的心沒有任何聯(lián)系,它存在于自然界中,格盡萬物才能領會道的真諦,所以廢話少說,都去格物吧!
在朱熹同學高音喇叭的鼓吹下,大家都認認真真地去格物,希望通過推究事物的原理來總結為理性的知識。
于是,又回到王陽明躺在石棺里苦苦思索的那個問題,論心還是論跡?
這個問題討論了上千年,直到今天依然聚訟紛紜。
誰更接近真理?
古往今來的思想家、科學家無不希冀用文字和公式描繪出這個世界的準確圖譜,于是就有了分門別類的學科,人類中最聰明的那部分人,站在前人搭建好的舞臺上,繼往開來,傳承著這項偉大的事業(yè)。
然而,世界已被證明是混沌的。物理學走到20世紀就開始“測不準”,越來越飄忽;文學領域更是玩起了現(xiàn)代派、意識流,偏不好好敘事,這正是對扭曲復雜的現(xiàn)實世界做出的無力吶喊。
企圖用文字和公式來構建一個完美精準的世界模型已不可能。
但必須承認“論跡”是有效且長期有用的,通過外界的書籍和事例來汲取知識總結經驗,仍是絕大多數人提高思維能力的方式,人類前進的手段。但當到達一定層面之后,這種方法便會顯得作用有限。
法律是論跡的,道德是論心的。在尚未實現(xiàn)天下大同、路不拾遺的理想社會之前,統(tǒng)治者靠嚴刑峻法維護社會風氣成本低廉、一勞永逸。
違法必究,不問動機,這看起來是對古代“原心推罪”的斷案方式的一種倒退,仔細想想卻發(fā)現(xiàn)其實是一種進步。
中國文化是一種早熟的文化,諸子百家一上來就把每種思想都說盡說透了,搞得后人只能做些注疏索引的工作?!霸耐谱铩北旧頉]有錯,隨著人類的發(fā)展,最后斷案的方法還是會依托技術的革新、制度的完善以及人類自身素質的提高回到“原心推罪”的路子上來,畢竟這是最精確最人性的定罪方式。
但在古代乃至當下,憑什么來“原”?
法官也是人,是人就有立場好惡,再加上我國法律的量刑空間素以比橡皮筋還有彈性而聞名于世。
暫時不能普及“原心推罪”的原因很明顯,因為其極有可能成為以權謀私、以暴制暴的溫床。
然而,這里講的是“治道”而非“人道”,經濟學還分個宏觀和微觀,那對個體而言,心還是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