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長安頷首,肅然答道:“鄭嫂子向來待我不薄,長安一輩子都不敢忘?!?/p>
鄭氏續(xù)道:“那便請小姐看在一點兒舊日情分上,跟我去吧。去見了駙馬、公主,再回來也不妨的……”
連長安斷然搖頭道:“我說了,大人若堅持不肯讓我娘的牌位進連家宗祠,我與他們便沒有什么可談的。”
“大小姐,這又何必?先前那位已故去多年,人死如燈滅,況且她又是……又是……”
掌庫娘子鄭氏是昭陽長公主的陪嫁宮女,也是公主的心腹,這駙馬府中的事務,她倒能做一半的主。按理說這樣的精明人物十有八九都是欺主的刁奴,可偏偏這位鄭氏卻是萬中無一的善心人,對府中這位身份曖昧大抵一輩子也出不了頭的庶小姐,始終盡其所能地關照。連長安本是真心誠意念她的好,若不是聽見她的聲音,連長安本來打定主意絕不開門的。
可現(xiàn)下,她口口聲聲駙馬、公主,一字一字都戳著連長安心頭的隱傷。連長安雖知這是掌庫娘子長久以來的積習,絕非刻意針對自己,依然覺得刺耳至極。待聽到她談及母親的出身,再也按捺不住,“又是什么?又是宮籍出身?宮籍又如何?在宮里洗過衣裳罷了,就不算人嗎?何況他當年分明知道我娘是宮籍,自己依然心甘情愿明媒正娶……是了,誰叫那時候他不過是個小小的游擊,想不到有一天會高攀金枝玉葉!”
主人講話按理說做奴婢的萬萬不該插嘴,可這位大小姐也實在是口無遮攔。無論如何為尊者諱,怎可這般出言諷刺自己的生身之父?掌庫娘子知道連長安最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只得放低聲音勸道:“是老婦人的錯,請小姐息怒。但……駙馬、公主斷不會答應您的,難道您就打算把自己關在這里,穿著這套衣裳登鳳輦?”
連長安一挑眉,冷笑著反問:“有何不可?”
鄭氏靜靜地望了她半晌,長嘆一口氣,眼睛余光掃到一旁立著的何流蘇,便道:“大小姐,可否叫我進去,說幾句推心置腹的話?”
連長安一遲疑,隨即點點頭,身子向一旁側了側,做了個“請”的手勢。
鄭氏卻不急著進門,轉身向何流蘇吩咐道:“你且去回駙馬、公主,就說大小姐終是不肯,沒奈何。請管家娘子安排下去,把這繡房撤空,大小姐的吃穿用度一應物事,還有置辦的嫁妝,通通抬了來。再連夜叫匠人將整個偏院該改的改、該拆的拆,瀝粉描金,門窗通通換新的——大小姐要從這里出嫁,便由她?!?/p>
她說完,回過頭,望著全然愣住的連長安,欷歔道:“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底線,各人也有各人的辦法。大小姐,我說句逾越的話,您縱然心思剔透,可畢竟……畢竟不像二小姐打小在外頭出入,您還嫩得很。”
天已徹底暗下來,連長安踱到里間,從放著繡花線的木架頂層取下一包蠟燭,挑了根長些的插在燭臺上。鄭氏連忙跟過去幫忙,卻被連長安笑著擺手,攔下了,“不必,我自己動手,早就習慣了。”
火石咔咔作響,好不容易點著了蠟,燭光卻忽明忽暗,晃得人眼睛生疼。鄭氏管著府庫,自然明白這是燭心做壞了,又瞥見那整包都是點過的殘燭,心中登時雪亮:定是分派時遇見了勢利的管事,把各房退回來的殘次都送到了這里充數(shù)。
無論如何是位小姐,整日被些狗眼看人低的糟踐,實在也怨不得她這樣倔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