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影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所有的愛與恨、執(zhí)念與回憶通通在那光瀑里化作塵土。天地之間死一般寂靜,寂靜中滿眼都是盛開的、纏在累累白骨上的蓮花……
連長安猛地坐起身,胸口還在怦怦狂跳,幾乎將要跳出喉嚨。眼前伸手不見五指,睡前嚴嚴實實放下的帳子許是卷開了,否則夜風不會從黑暗里吹來,吹得她汗?jié)竦囊律牙滹`颼的。連長安忽然一哆嗦,刻骨的寒意順著脊骨向上爬,小葉不是守在一旁的嗎?她為什么沒拿夜蠟過來?難道她也睡著了嗎?
她狠命咬了咬嘴唇,向虛空里喚道:“小葉?”聲音喑啞,竟像是吞了沙子,幾乎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那名字卷著暗影蕩悠悠飄出去,盤旋下落,許久許久,悄無聲息。
“她們……走了?”連長安想,“她們怎么肯走?不用看著我了?”
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手已如電般插入袖內。下個瞬間,仿佛一桶冰水當頭澆下,整個人徹底呆在當地。
袖里空空如也,那要命的東西,果然不見了!
其實一張字條說到底也沒什么大干系,明明白白是御筆,即使小葉她們拿去給連鉉看,到頭來分辯清楚,也不過平白折騰一趟罷了。連長安在意的不是這個,哪怕給她再扣上一頂兩頂勾引圣上狐媚惑主的帽子也不怕,反正都是要坐鑾輿從紫極門入宮去,頂多叫連懷箴多出個說嘴的因頭。只是……只是……她明明答應了他,卻沒能做到,她要讓他失望了。這事情若真的暴露,怎么對得起他,怎么對得起那一片誠摯信任,一片深情厚誼?
連長安越想越是惶急,連忙掙扎著起身。她自然不能大半夜衣冠不整地追到前院去,白白給人看笑話??赡切┭绢^去報信,總不會一去不回。她已決定不睡了,就守在這里等,等到她們歸來為止。
四下依然那樣暗,幸好眼睛已漸漸習慣,漸漸從極暗的底色里浮現出模糊的、飄飛的簾幕的影子。床榻因是兩張拼的,確實寬大,她估摸著方位移動身體,手卻冷不防地撐在一個熱熱的、軟軟的、光滑且隱隱有彈性的物事上頭。
連長安全未預料,當即嚇得尖叫出聲,渾身寒毛根根豎起。她再也顧不得什么氣度什么姿儀,幾乎是瘋一般跳下床去,深一腳淺一腳,分分明明踩到了活物——不是夢!不是夢!
她已徹底嚇傻了,赤足站在冰涼的地上瑟瑟發(fā)抖。幔帳中大團的陰影真像是伏著什么怪獸,隨時準備疾撲而上!好久,她腦中都空無一物。終于,她挪動雙腿狂奔到外間矮柜跟前,蹲下身從里頭哆哆嗦嗦地摸出往日藏在那里、躲著其他繡娘看信的時候備用的蠟燭。手幾乎不聽使喚,火石骨碌碌滾落,慌得她跪著四下摸索,大口喘息……
“鎮(zhèn)定,連長安!鎮(zhèn)定!”她拼命在心里罵著自己,“你這么慌亂有什么用?你怕的事情,就不會發(fā)生了嗎?你多么怕你娘會死啊,怕到她病了也不敢去看,可是她活下來了嗎?她真的死了!你的怕讓你悔恨一輩子!”
她怕,她是真的很怕很怕。像消息傳進來,說娘就要死了的時候一樣。仿佛天塌地陷,什么都完了。盡管那樣黑,一絲都看不見,可她知道方才碰到的是什么,她被自己的預感徹底捆綁,無法掙脫。
那是一個人,活人!作為中選待嫁的皇后,夜半時分有個大活人睡在枕邊……不陷她于千刀萬剮,他們就真的不甘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