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洲離去之前,跪在地上,沉默著向連長安深深地頓首。同一個人的血點點滴滴染在她和他的身上,面對如此沉重的、鐵一般的歉疚,連長安忽然覺得無法忍受,不禁側(cè)過身去,避開了——可隨即便后悔了。當葉洲直起身,發(fā)現(xiàn)她并未受他這一拜,只當她不肯原宥,眼中的沉郁越發(fā)濃重起來。
她完全無法理解他的克制,更無法想象當他懷抱著親生兄弟冰冷的尸體,當他向她叩首之時,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若他憤怒,若他癲狂,若他叫囂著要為血親復(fù)仇,這一切連長安都能接受,這一切都是她預(yù)先料到的。她寧愿從此結(jié)個仇敵,甚至寧愿葉洲恨她就像她恨連懷箴一樣,可是……都沒有。
他只是拜下去,又站起來,隨即退下了,沉靜似水,自始至終,留下他們父女三人秉燭夜談。
“你實在不該挑了他,”望著在葉洲身后閉合的門扉,連鉉忽然開口,“他是數(shù)一數(shù)二得用的,不能把命就這么稀里糊涂地用掉?!?/p>
連懷箴毫不在乎,朗朗道:“湊巧罷了,他那吃里爬外的兄弟咱們已經(jīng)盯了許久,正好趁這個機會除掉,省得打草驚蛇。何況他葉木頭的名聲在外,從他口里說出來的話,自然人人都信,不是正好?爹你放心,他雖蠢,卻不莽撞,我明日會去牢里,點醒他與其白白死掉,還不如從此把命交給我——去個心病,再得個死力,一舉兩得,我何曾算錯過?”
他們二人并不避她,你來我往,談笑自若,仿佛在討論的并非性命生死,不過是明日的天氣,他們早就習(xí)慣了??蛇B長安卻不習(xí)慣,她只覺得心中猛跳,越聽手足越是冰冷,到最后忽然忍不住自嘲:比起他們將人心玩弄于股掌,自己不過是用剪刀殺人,又算得了什么?
連鉉依然搖頭,反駁道:“若是別人也罷了,可真不該是他。爹教過你,每個人都該有各自的用處,你拿葉洲當死士,合用倒合用,未免浪費了。”
連懷箴哼了一聲,“他功夫是不錯,但那死腦筋實在不堪大用。做刀很稱手,可若要做別的,遠不如用何隱了。”
“何隱……他有他自己的想法,連我都不能完全猜透,只能禮遇卻無法駕馭的人,永遠不要太信任——何隱不能做你丈夫,葉洲卻可以?!?/p>
連鉉話音未落,連懷箴已柳眉倒豎,跳了起來,“我才不需要什么丈夫!男人能做到的,我樣樣能做,而且做得比他們都強!”
“你的確不是三綹梳頭兩截穿衣的黃毛丫頭,但無論怎么學(xué)男人的裝扮做男人的事,你也依然是個女人。女人該把血流在產(chǎn)床上,而不是戰(zhàn)場……”
“我不是!”連懷箴一揮手,斷然道,“讓我招贅,替那些連我的小指頭都不如的男人生孩子,我絕不!絕不!我是百年來最強的白蓮,我可以當連家下一任的宗主,你答應(yīng)過我的!”
連鉉面色如鐵,手猛地在桌案上一拍,大喝道:“連家現(xiàn)任宗主是我!連懷箴,別以為傳了你光風劍,你就可以不懂規(guī)矩!”
連懷箴的嘶喊驟然中斷,她緊咬下唇,頹然坐倒,扶在桌案上的指尖隱隱顫抖。
“天命已達,勢必無可違拗。懷箴,我以白蓮之主的身份命令你,不準再打你姐姐的主意!今天晚上這種鬧劇,爹不希望看到第二次?!?/p>
“姐姐?”連懷箴深埋著頭,嘴角卻向上勾成彎彎的月牙,語帶嘲諷。
連鉉并不理會,轉(zhuǎn)向大女兒,道:“長安,爹會妥善安排送你進宮的事,我們父女慢慢商議。今夜……今夜的意外讓你受了驚,爹會給你一個公道。至于箴兒,”他轉(zhuǎn)向連懷箴,“待長安大婚過后,盡快選婿成婚,然后,爹便把宗主之位傳給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