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鉉的表情如遭電擊,呆立半晌,忽然回頭急忙伸手扣住連長安的脈門,只片刻便面如死灰。
連長安下意識地想要抽出手腕,連鉉卻扣得越發(fā)緊了。
“這種家丑,我原本不打算說出來的。可……可竟然叫那淫婦入連家宗祠,她以為她是誰?憑什么!”
連長安不再掙扎,只覺得腳下踩著的實地忽然變作萬丈深淵,整個人像根孤零零的羽毛,飄飄蕩蕩直落下去。她想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但看著連懷箴狂亂的模樣,心里分明有根刺一下一下地扎:原來他是父親,她是女兒,而自己不過是個恬不知恥的孽種。
“爹,你有沒有想過,她若嫁入皇家,生下子嗣,倘……倘上頭下旨,要她的兒子繼承連家,做蓮花軍的主人,到時候是您能阻止還是我能阻止的?再或者我們都要眼睜睜地看著白蓮血脈就這么斷了嗎?”
連長安腕上扣著的那只手忽然痙攣。連鉉啞聲問道:“那要你說……又該當(dāng)如何?”
連懷箴眉毛一挑,飛快答道:“我還是那個辦法,有現(xiàn)成的丑事在這里,‘勸’她自盡罷!斬草除根,再無后患?!?/p>
連鉉又是一顫,沒有回答。
屋內(nèi)極靜,父女三人相對默然。唯有耳鼓深處血流的聲音放大了千百倍,仿佛半空中懸著一顆巨大的心臟,鼓脹,縮緊,每一聲怦怦的跳動都帶動四周的空氣,卷起呼嘯狂風(fēng)。
也許過了一百年那么久,連鉉的手忽然極緩地松開了,他扭過頭去,沒有看連懷箴,也沒有看連長安,刻意躲著兩個女兒的目光,望向虛空里的遠(yuǎn)方。
“……長安是我的女兒,是你的姐姐,你給我記住?,F(xiàn)在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將她安安穩(wěn)穩(wěn)地送進(jìn)宮里去——箴兒,這是連家宗主的命令,你可以不明白,但必須服從!”
連懷箴驚訝得合不攏嘴,連抗議都忘了。
連鉉加重語氣,逼迫道:“爹要你發(fā)誓,以你身上流著的白蓮血發(fā)誓!只要你活著,便不得傷害你姐姐,絕對不能與她作對,快??!”
“可是……”
“你忘了我們連家因為什么而存在,忘了我們的使命嗎?”
莫說連懷箴,就是連長安也完全呆住,連鉉的變化委實太突兀,這究竟是怎么了?可更讓她吃驚的,卻是這一次連懷箴竟全然沒有反抗,真的發(fā)起毒誓來。
縱使面如死灰,臉上的肌肉痛苦到幾近扭曲,她依然一字一頓,用一種極其可怕的聲音陳述道:“以我……以我血中白蓮起誓,絕不傷害……傷害連長安,絕不……與她作對,若有違誓言,愿蓮華凋萎,永不復(fù)開……愿烈焰焚我心,此身……此身為灰燼……”
誓言結(jié)束,連懷箴整個人徹底垮下去,再也沒有了凌厲的氣勢,甚至低聲抽泣。那梨花帶雨的一張臉,完全是個惹人憐愛的小女孩。她哽咽著問:“可是爹爹,不會吧?若真的、真的是她……那我……”
“沒有什么真的假的,”連鉉依然沒有回過頭來,言辭卻如咬釘嚼鐵,再不留半分余地,“既然種下了種子便只有等花開,事已至此,盡人事,聽天命——天命而已?!?/p>
連鉉終于走了,帶著他的女兒連懷箴沉默地離去,走之前囑咐了連長安許多廢話,周到客氣,仿佛陌生人。也許這……真的是一場夢,或者更可怕,根本是個惡毒的玩笑。也許只要等連長安睡下,黑暗里就會跳出一個人來砍下她的頭——真的要嫁入皇家?竟然不是連家的女兒?連鉉竟放過自己這個孽子?這些做夢都夢不到的事情,一樣一樣切實發(fā)生了!還有什么能讓她驚訝?還有什么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