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賣人皺眉,“逃什么啊,跟他女兒一道被皇上綁在城頭,活活燒成炭了!全玉京的人都看到了!”
世界上最美的一張臉,天底下最亮的一雙眼睛,夜夜在夢里巧笑倩兮望著他的人,就這么死了?就這么化成了灰?
“哎,要俺說,連鉉這么死,也怨不得別人,只能怨他自己?!蹦巧馊丝婚L嘆。
這當口哪里還顧得上什么生死安危?葉洲早已搶上兩步,急急問道:“此話怎講?”
那人聲音一頓,驚疑不定地望了他兩眼,終究低聲道:“都是連大人生的好女兒唄,就是當今……‘那位’。小哥你不知道吧,京里風傳,連家此遭出事全是因她舉發(fā),是大義滅親呢!所以合族人死絕了,她依然還能錦衣玉食穩(wěn)坐著鳳位……聽說皇上愛她愛得緊,一刻都離不了?!?/p>
“紅顏禍水啊,”左近一位老者接口,不住欷歔,“妲己褒姒,古人誠不我欺。”
葉洲頭戴氈帽、穿著滿身塵土的破衣立于當?shù)兀秀遍g一陣心悸。他仿佛回到了駙馬府的繡房,再一次于昏黃燭暈中面對那張和連懷箴無比相似卻又迥然不同的美麗容顏……他的兄弟死在她的手里,他的一生因此蹉跎,難道這不是結(jié)束只是開始?難道她來到這世上,就是為著毀滅連家?
他越想越是凄然,幾乎入了神,渾沒在意就在方才出言發(fā)問時,茶攤另一邊,正有三兩形容鬼祟的人互相遞個眼色,分頭包抄過來。其中一人繞至葉洲身后,趁他發(fā)怔,用力地拍向他的肩,大聲道:“喂,張老弟!你怎么在此處?”
葉洲一愣,連忙回頭,見那人滿臉堆笑,眼中卻分明閃著異光,心中已知不妙。他身隨意動反應(yīng)奇速,當即肩頭微沉腳步分錯,堪堪避開那人拍落的手掌,同時屈指為爪出手如電,只一扭。
那人也的確草包,竟抱著卸脫了關(guān)節(jié)的手腕哇哇大叫起來:“……饒命!好漢饒命!葉校尉、葉大人快饒命!”
人群登時騷亂,葉洲猛吃一驚,“怎么,你認得我?”
那人拼命向遠處幾名同伙使眼色,只可惜葉洲方才那一招委實干脆利落,余威猶在,誰還敢上前捋虎須?掙扎良久,額上的汗珠越來越密,眼看無奈,他只有老老實實答道:“葉校尉……您的尊容不凡,小的、小的在畫影圖形上見過……”
葉洲臉色一沉,又問:“你們是京畿營?還是刑部三司?”
那人支支吾吾半晌,終于答道:“葉校尉,我們是……是廷尉府……”
此言一出,茶攤上一陣哄然,眾閑人頃刻間如鳥獸散。方才還在侃侃而談的客商,更是被嚇得失魂落魄,連滾帶爬跑遠了。所謂“廷尉”,乃是朝廷埋伏在民間的密探,由皇帝親自執(zhí)掌。身份既隱秘,根基又深,實在比擺在明處的官府還要可怕許多。就是曾經(jīng)權(quán)傾朝野的連駙馬,也始終對這股力量存著三分忌憚——竟連他們都盡數(shù)調(diào)動了?看來宣佑帝真的下了狠工夫,定要將白蓮斬草除根了。
葉洲但覺喉管中驟然火燒,仿佛送別時連懷箴的那壺酒,沒能咽下去,始終噎在那里似的——他厲聲喝道:“我問什么,你便答什么。若有半句虛言,結(jié)果如何,自己尋思!”
那人又疼又怕,周身酸軟,只有點頭不迭??墒亲蟮扔业?,他卻始終不聞聲息。時正晌午,冰冷的陽光一道一道地灑下,本是官道上再繁忙不過的要津,此刻卻如同鬼影幢幢的廢墟。這等待似乎被碾平了拉長了,空氣莫名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