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此醉(1)

江山蓮 作者:柳如煙


宣佑二年九月二十五日,夜色深沉。周儀鎮(zhèn)上唯一一家藥鋪的老掌柜正于后廂安寢,忽然被前院砰砰的拍門聲驚醒。人食五谷雜糧,多有七災八病,夜半投醫(yī)也是尋常事,他翻身坐起披上褂子,卻被老妻一把扯住。

“當心!”掌柜娘子切切叮嚀,“不定是誰呢,最近外頭亂得緊……”

可不是嗎?自從京里出了事,連這等偏僻小鎮(zhèn)上都滿是官差來往,沒日沒夜地抓人,直鬧得雞飛狗跳。他回身拍拍老妻的手,安慰她,“省得,我只是去看看,若不是熟人便打發(fā)他走,你安心睡吧?!?/p>

老伴兒趿鞋下地向鋪子里走去,掌柜娘子獨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總覺得心驚肉跳。拍門聲停了,掌柜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飄來,“……大夫辰時才坐堂,您還是……還是天亮再來吧……對不住……”

周儀鎮(zhèn)坐落在山腳下,遠離官道,最近風聲又緊,大半夜的怎會有不速之客?她越想心里越?jīng)]底,慌忙爬起身,可衣裳才穿了一半,便聽得前頭嘭的一聲巨響,緊接著是丈夫嘶啞的驚叫。

掌柜娘子聞聲大急,胡亂將外袍裹緊,也不敢點燈,只是躡手躡腳地摸出去。果不其然,她剛穿過天井,便聽見自家男人帶著哭音的哀鳴,“……好漢饒命!饒命??!”

我們夫妻一輩子不曾做過壞事,遇到實在窮的還總是施醫(yī)舍藥,憑什么會遇到飛來橫禍?老天就不長眼睛嗎——掌柜娘子又害怕、又不平,雙眼一熱,立刻掉了淚。

因著方才的響動,院子里雞鳴狗吠亂成一團,倒將她的腳步聲掩去了。她默默哭了片刻,心中微松,終究還是大著膽子靠上前,從后窗縫向內(nèi)張望了一眼——不望還好,這一望,整個人仿佛掉進了冰窟窿,渾身上下再不剩半絲熱氣。

鋪子的前門業(yè)已四分五裂,向兩旁大敞著,仿佛什么洪荒巨獸,張著黑洞洞的血盆大口。盤旋的冷風呼嘯卷入,店中站著一個遍體玄衣的男子,懷里抱著一個人。而藥鋪掌柜就癱軟在他腳下,嘴里翻來覆去都是些求饒的話,已經(jīng)被嚇傻了。

也怨不得他害怕,在那男子額頭,油燈的光正照著的地方清晰刺有一塊墨色金印,掌柜娘子眼睛尖,隱約瞧出一個“雁”字,難不成竟是……“雁門關”?那可是大齊的前線,流徙判至彼處,說明刺配者所犯之事幾與死罪無異——天!竟真是個在逃的重犯不成?

若可以,葉洲真的不愿牽連無辜百姓,以力欺人。奈何自己拼命奔行了半夜,好不容易找到的唯一一個鎮(zhèn)子、唯一一間藥鋪,人家卻不肯開門。

誤會就誤會吧,他暗暗苦笑,怎樣都好,都無所謂,重要的是懷里的女子,重要的唯有……懷箴一人。

既然事出緊急,說不得,也只得扮演一遭歹人了。有那兩扇破掉的店門在前,藥鋪掌柜果然沒有二話,一面哆嗦,一面將他引至側廂,那里是白日里坐堂郎中午憩的場所,擺著一張小床。

葉洲小心翼翼地將懷中女子安置于床上,小心翼翼地替她蓋上被衾,方道:“店家,她落了水,受了涼,一直昏迷不醒,該怎么調(diào)理才好?”

老掌柜在這行耳濡目染幾十年,肚子里倒也有些真貨色,明白此刻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系在這病患身上,稍一猶豫,便道:“那……要待小老兒先看看脈……”

葉洲點頭,將“連懷箴”的左腕從被中挪出,側身避開半步。那老者戰(zhàn)戰(zhàn)兢兢上前,伸出三根手指……神情起初是緊張,隨后是茫然,緊接著,仿佛被什么東西燙了一下,猛地跳起來——動作那樣大,以至于手指甲在“連懷箴”的玉腕上帶出了寸許長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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