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求不得(1)

江山蓮 作者:柳如煙


我不是連懷箴——第三天夜里,她這樣對他說。

那時候葉洲正坐在火堆旁,就著炭火明明滅滅的光,凝望掌心兩團(tuán)紫黑色云霧狀的瘢記。他的運(yùn)氣不好也不壞,從“連懷箴”那里引出的毒素并沒有一下子要了他的命,卻也無法完全驅(qū)出身體。任憑他使盡手段,總有些毒質(zhì)盤踞在掌心,始終祛之不去——這感覺就像是在懷里揣著一條凍僵的蛇。從今往后你度過的每一點(diǎn)每一滴光陰都將是一種奢侈,都有上天的手指冷冷撥弄,清算你總有一天必須償還的債。

“總有一天……”他低聲沉吟,繼而猛地將手掌合攏,緊緊攥成拳頭。

伴著一陣木柴炸裂的噼啪聲響,無數(shù)散碎的紅金色火星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飛入夜空。葉洲從自己無聊的臆想中收回思緒,站起身來照料火堆,轉(zhuǎn)眼看見裹著皮裘躺在上風(fēng)處的“連懷箴”掙扎著似乎想要坐起身來。

“……懷……宗主,您怎么了?”他急忙奔過去扶住她,溫言軟語,小意體貼,“可要……可要喝點(diǎn)兒水?”

最后一朵白蓮在他懷中虛弱地?fù)u著頭,好幾次張開口,卻只是一陣接一陣低沉嘶啞的咳嗽。她的半張臉貼在他肩上,不住地喘息,額間都是汗水——在她昏迷時這樣的接觸不知道已經(jīng)有多少次,再尋常不過??纱丝?,不知為什么,葉洲就是難以抑制自己胸里那顆越跳越快的心。

她終究還是就著他手里的皮囊喝了兩小口泉水,又一次試圖發(fā)出聲音。他將耳朵湊得越來越近,幾乎貼在她唇邊,只覺得自己半邊臉都要燒起來。

殘忍而突兀,那句話傳入了葉洲的耳膜,細(xì)不可聞,卻又比晴天霹靂還要震撼三分。

她一字一頓、咬釘嚼鐵、分分明明在講:“我不是連懷箴?!?/p>

葉洲本不是戲謔的人,甚至有些古板認(rèn)真得過了頭。可聽到這六個字之后,他剎那間的反應(yīng)竟然是莫名笑出聲來。怎么可能?絕世容貌,無雙風(fēng)華,即便是玉京的刀山火海,也不能損她分毫,她怎么可能不是連懷箴?

她的臉能證明,她身上層出不窮宛若神跡的白蓮印更加能夠證明。她若不是盛蓮將軍,誰才是?誰還配?

“懷箴……”他實(shí)在按捺不住,含在舌尖太久太久的名字脫口而出,“我是葉洲啊,璇璣營的校尉葉洲,你還記得吧?我在這里。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fù)?dān)心,什么都不必怕,我會用這條命來守著你的……你的身子太差,現(xiàn)下什么都不要說,什么都不要做,千萬不要胡思亂想……”

他不住地念著,妄圖用他拙劣的口舌說服她的倔犟和執(zhí)拗——無論什么原因,她是她自己,她是他為之生、為之死的唯一意義,她不能連這個都否認(rèn)。

可是“連懷箴”的目光卻死死地盯著他的臉,竭盡全力地?fù)u著頭否定他的渴望。在她的堅(jiān)持面前,他竟不由得退縮,一時間雙唇翕動,只覺得尷尬萬分。

她很慢很慢地將自己的右臂微微抬起……齒縫間緩緩?fù)鲁鰞蓚€字:“蓮……印。”

連懷箴右腕內(nèi)側(cè)有一朵文身般的白蓮胎記,多少次刀光劍影,血色戰(zhàn)袍隨風(fēng)招展,那朵蓮花便在皓腕翻飛間忽隱忽現(xiàn),燒進(jìn)他眼中,烙在他心上,挑動他野草般瘋長的雜念——他當(dāng)然不會忘。

只是……只是將她從河水里救上來的時候;抱著她在無邊黑暗中疾奔的時候;為了她情愿用自己的命作賭注的時候;他當(dāng)真從未想到它。她就是她,他看見的第一眼便篤定,這是宿命或者必然,是他信仰的命運(yùn)本身——這根本是不需要驗(yàn)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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