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歸無計(4)

江山蓮 作者:柳如煙


“那是你的草原,并不是我的……”連長安聽見自己的聲音靜靜流淌,“扎格爾,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我們無法在一起的。”

“我會把我的草原送給你,我會把我的一切都和你分享。你呢,長安?你也把你的道路分給我吧?!?/p>

“我?”連長安低低地笑,“我……浪跡天涯,一無所有……”

“不,你有的!”扎格爾將手中的粗瓷小碗撂在榻邊的矮幾上,身子向連長安俯就,靠得那樣近。

“你的心事——”他伸手指了指她的胸口。

“你的擔(dān)子——”他伸手指了指她的肩。

“還有你那些不想說給我聽的秘密——”他的手指移上了她的朱唇。

“……這些我全部都要,每一樣都要!”

“相信我,這是筆好買賣?!痹駹柧o緊地握住她的手,目光炯炯,“我的喜歡、我的草原、我的馬……拿我的全部換你的全部,答應(yīng)我吧,長安!我保證你一定不會后悔的!”

這就叫……意亂情迷嗎?

恍惚中,連長安想。

當(dāng)面前這個笑容恬淡的男孩子誠懇地對她講,愿意接受她的過往,愿意背負(fù)她的重?fù)?dān),愿意把自己擁有的一切都與她分享的時候,心靈上的堅盾剎那間四分五裂,連長安忽然覺得,她真的要被蠱惑了。

莫名地,煙塵往事浮上心頭。她想起了曾經(jīng)的那些夜晚,寫在用杏黃絲線牢牢扎緊的小紙卷上的翻飛墨跡……她原以為自己差不多都要忘了。

她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掙扎著坐起來。扎格爾急忙來扶,卻被她一擺手止住了。連長安從榻邊取過那碗微涼的參湯,一飲而盡。隨即放下湯碗,她向扎格爾微笑,面色平靜、親切乃至溫柔。“什么時辰了?”她問。

扎格爾微怔,片刻后回答:“太陽升到頭頂了,大約是正午?!?/p>

“正午……”連長安低聲道,“只剩五六個時辰了?!?/p>

“什么?”

“扎格爾,很抱歉,我現(xiàn)在還沒辦法回答你。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但我的人生,并不是只屬于我自己的……”

“每個人的人生都屬于自己。”

“沒錯!但同時還屬于其他的東西——比如責(zé)任,比如背負(fù),再比如……”

“我明白!還屬于感情,屬于……喜歡或者……仇恨……”

“是的……”連長安忽然漾出笑容,只覺得恍若隔世。無上的權(quán)力,顯赫的身份,眾人的艷羨,八面的威風(fēng)……即使是當(dāng)年駙馬府側(cè)廂房里的那個天真的小丫頭,也無法抵御如此的誘惑,也曾經(jīng)偷偷做過這樣的美夢——為了這個夢,她曾經(jīng)不惜一切。

這么久以來,她在怨懟什么呢?她在憤怒什么呢?她曾經(jīng)覺得即使為之犧牲一切也心甘情愿的東西,她已然得到了。她曾經(jīng)嫉妒惱恨到詛咒她去死的人,也已經(jīng)離開了這個塵世……

求仁得仁,她應(yīng)該心滿意足了啊!

可是,她終究得到的,到底是什么樣的玩意兒呢?

無上的權(quán)力背后是紫極門下被鮮血染成通紅的護城河水;

顯赫的身份背后是籌謀和算計,是利用與背叛;

眾人的艷羨背后是中傷、暗箭,是冒名頂替、狐假虎威;

八面的威風(fēng)背后是將人命視作螻蟻,是帶著殘忍的笑,把別人的心玩弄于股掌之間。

比得不到,比得到又失去更加令人無可奈何更加令人哭笑不得更加殘酷而惡毒的是,命運總在你歷盡艱辛犧牲一切之后,把你拼命追尋的東西完整無缺地放在你手心,可是,你卻恍然發(fā)現(xiàn)……原來……不過如此而已。

是我選擇了這條道路,那么,無論最終通往哪里,我都沒有任何理由抱怨上天……樂土的門扉早已關(guān)閉,我再也不能回到從前。

“扎格爾,”連長安深吸一口氣,對他說,“我有非做不可的事。若你想娶我,那就幫我——證明給我看,嫁你,是不是值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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