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從來沒有……”
“的確,從來沒有,”連長安道,“但現(xiàn)在有了——現(xiàn)在我是白蓮。這不是連懷箴的道路,這是我的?!?/p>
石塊一般堅硬而純粹的男人在昏黃的光線中默默矗立,終于,他推金山、倒玉柱,跪拜下去,以首頓地,切切呼喚:“宗主!”
連長安望著他,心中無憂無喜,只是感覺到肩膀上又平添了一份重擔(dān)?!捌饋戆?,”她對他說,“若你尊我為宗主,便記得:楊什長,我不喜歡人跪在我面前,從今往后,站著說話?!?/p>
和她預(yù)想的一樣,楊赫帶來的是壞消息——幸好,還不算是壞到了家。那假冒的“連懷箴”受了傷,頗重的傷,但顯然沒有重到令她決意放棄今夜的計劃。
據(jù)她說,就在今夜子正,牢里的白蓮逆匪們會被提出來秘密押解上京。而她的打算很簡單,潛入廷尉府中,在眾人被帶出牢籠的時候趁機搶奪。然后穿了廷尉們的服飾,拿了他們的腰牌,帶著沒有上鎖的囚車,大搖大擺混出城去。
“大膽,而且……荒唐?!边B長安將自己修長的玉指相對,兩只手壓成一個尖塔的形狀,皺眉道,“廷尉府內(nèi)至少有百余人手吧?這還不算龍城大營的兵卒。只要消息傳出,整座府邸都會被人圍得水泄不通,連只鳥都飛不出去——她為什么不計劃等出了城再劫囚車?”
“龍城大營的三百重甲和一百弓弩手,今夜就埋伏在北門外里許處等候。一旦出了城,交到他們手中,半點兒希望都不會有……”
“而深更半夜四門緊閉,斷然掀不起大風(fēng)浪,所以廷尉府其實沒在城里安排太多人手,是吧?”連長安替他將后面的話說完。
“是。”楊赫點頭。
“奇險之策?!边B長安評論道。收回雙手,她太使力了,指根已隱隱作痛。
她擔(dān)心的并不是這個“連懷箴”的計劃有可能落空——若果真如此,那不過是失敗。她怕的不是失敗,而是這一切從頭到尾就是一個騙局。
經(jīng)歷了玉京的劫數(shù),如今的連長安對于虛假的東西,有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偏執(zhí)。連她自己都明白,假如她不是那么強求一個“真”字,而是從一開始就頂著連懷箴的名字活下去,也許葉洲……也許所有人都會覺得熨帖吧?
可是,假的畢竟是假的,能有什么樂趣?這世上唯有真心可貴,她只求對她好的人,是發(fā)自內(nèi)心對她好,哪怕只一人,哪怕只一瞬,已然足夠了。哪怕她可憐的手心里,只能抓到一粒沙子,也勝過攥住所有奔騰的流水。
在這世上,沒有什么比沙上鑄塔更為可笑,也沒有什么比不斷用新的謊言去彌補舊的謊言更為可怕——而這一切,慕容澈早就教會了她。
也正是從楊赫口中,連長安終于知道,即使她“死”了,慕容澈也沒有放過她。宣佑帝新近迎娶了慶平侯的妹妹、拓跋家的小姐為貴妃——“朕若得卿,生不二色”?這八個字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而人盡皆知,當(dāng)朝的皇后連長安,此刻人在深宮之中。她是慕容澈親筆御封的白蓮宗主,在她麾下,替她執(zhí)掌新的白蓮軍以及廷尉府的,是曾經(jīng)白蓮三尉之一的何隱。
就像是歷代白蓮先祖將大齊皇帝們當(dāng)做傀儡一般,如今的大齊皇帝也在深宮里豎了一個傀儡裝成是最后的白蓮。以此之名,號令天下,收服人心——這算不算天道輪回,連家報應(yīng)不爽?
連長安忽然覺得不寒而栗——萬一那假的連懷箴正好來自廷尉府,或者干脆她就是何隱的手下,是玉京深宮中那個“連長安”的爪牙……那這整個撲朔迷離的故事,這大膽甚至荒唐的計策忽然變得再合理不過——利用白蓮之子們對盛蓮將軍的尊崇乃至盲信,以牢里關(guān)著的那些“白蓮亂黨”為誘餌,引蛇出洞,一網(wǎng)打盡,簡直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