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長安徹底被這壯觀的景象震懾,久久沒有話語。
回程時,她忍不住長舒一口氣,出聲吟詠,“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你在說什么?”扎格爾撓了撓頭。
“是我們漢人的一句話,意思是說往昔的一切都像這翻滾的河水,日夜不停,一去不返。”連長安解釋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咱們一路上看到的古長城,想起你說過的那些個消逝的部落和流星一般的英雄……不知道一千年后,會是誰站在這里,會不會把此刻的我們當(dāng)做笑談?”
——我的不平我的仇恨,我所珍視的所有過去,在這滔滔逝水面前,在這湛湛星空之下,忽然變得無比渺小微不足道……這也是草原的魔力嗎?
聽了這話,扎格爾大笑起來,“漢人可真是有趣,長安你總有些奇奇怪怪的念頭……不過你說得對,一千年后,或者兩千年后,說不定真的會有像我這樣的男人帶著像你這樣的女子來看冬夜里的黃河,那時候他們一抬起頭,就能看見我們了!”
“看見……我們?”
“是?。 痹駹栵w快地跳下馬背,一伸手將她也攬下來。兩匹坐騎沒了約束,交頸廝磨……連長安在他懷里,順著他伸出的手指,抬頭看遠(yuǎn)方天空閃亮的星。
“那橫排三顆極亮的連著下頭兩顆小星,是阿提拉的馬鞭,他是阿衍部的初代單于,是我們匈奴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英雄大丈夫,我改天唱他的歌給你聽……還有那邊,連成一片的,那是愛拉雅雅的水囊,她是阿提拉的閼氏,大單于死于敵人的詭計之時,她水囊里的水全都變成了眼淚……還有伊稚斜之弓……烏維的牧群……長安,英雄猶在!我的先祖呼韓邪單于,還有我父親,他們都在那里,都在天上看著——我們匈奴人的歷史就寫在歌謠中,寫在星辰間。我們的魂靈來自星空之海,總有一天還會回到那里去?!?/p>
人世只是一場短暫的狂歡,在我們出生之前,在我們死去之后,我們都是天上無數(shù)星子中燦亮或者黯淡的一顆,俯望一切,洞悉一切,在黑夜里微笑。
所以……不妨……生盡歡,死無憾。
莫大的情愫充斥身體,他說完,低頭吻她,溫柔地、沉溺地吻她,仿佛她的唇是上好的甘醴,仿佛她的舌尖上點(diǎn)著蜜糖。他因她溫柔的回吻而醺醺欲醉,呼吸越發(fā)粗重,心跳越來越快……忽然,連長安猛地掙脫他的懷抱,雙手死死按住領(lǐng)口,兩頰赤紅火燙。
“哈……哈哈哈哈……”扎格爾一愣,隨即大笑。連長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他的笑聲中轉(zhuǎn)身上馬,雙膝一夾,逃命似的飛奔而去。
身后的扎格爾,半跪在草原上,幾乎笑得喘不過氣來。
便在這時,天地盡頭的暗夜里浮現(xiàn)出影影綽綽的火光。光芒快速逼近,漸漸變亮,漸漸一分為二,似乎是兩名并駕齊驅(qū)的騎手。連長安心頭猛跳,再也顧不得小兒女情懷,抬腕去取掛在馬鞍前的佩劍,卻被趕上來的扎格爾止住。
“若是敵人,斷不會自露行跡,”他說,“想是我們出來久了,兀赤叔叔不放心?!?/p>
連長安的手依然按在劍上,并不提起,卻也不肯放開。耳中只聽扎格爾用匈奴語高喊了句什么,那對火焰隨即轉(zhuǎn)了方向,徑直朝他們而來。
馬匹奔到數(shù)丈遠(yuǎn)外,扎格爾忽然“咦”了一聲。但見兩位騎者齊刷刷下馬,單膝點(diǎn)地,右手握拳,貼在心口前,俯身行禮道:“扎格爾塔索!”
來人銅盔皮甲,身負(fù)短弓腰懸彎刀,正是典型的匈奴戰(zhàn)士裝扮??伤麄儏s不是扎格爾商隊的成員,連長安從未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