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秦川,心肝斷絕。
……
連長安靜靜地下馬,散開韁繩,在這蒼涼的調(diào)子里向他走過去。扎格爾低垂著頭,滿頭披散的發(fā)辮有幾根搭在肩頭,辮梢的小小金鈴仿佛眨眼的星星,一閃一閃發(fā)光。
“扎格爾……”連長安用極低極溫柔、宛若耳語的聲音喚他的名字。
東耶琴忽然奏響一串破碎的音符,歌聲停頓,扎格爾抬頭望向她,露出一個鮮見的、毫不張揚(yáng)的笑容,淡淡回答:“是你啊……長安?!?/p>
連長安深吸一口氣,緊緊攥住拳頭,像面對刀山火海一般,直面他隱隱含悲的笑意。她稍作遲疑,便移步走近,跪坐在他腳邊,目光望著他指底的琴弦。
“我方才……見到了朵顏閼氏,”她說,暗自吞了下口水潤濕自己干澀的喉嚨,“扎格爾,我錯怪你了,我不該對你胡亂發(fā)脾氣,我很抱歉,請你原諒……”
扎格爾手指一松,東耶琴滑落膝頭。在連長安的印象里,他似乎永遠(yuǎn)都是精力十足光芒萬丈的樣子,可唯獨今夜,不像是璀璨的太陽,卻如同憂郁的月光。
連長安的心中一陣莫名刺痛,耳里聽見他說:“不,你沒錯,長安?!?/p>
連長安猛地?fù)P起脖子,“不是的,扎格爾!我……”
“你沒有錯的,長安?!痹駹枩睾偷卮驍嗨?,“你的確有理由怪我……我從小就知道,有一天我會是單于,我想讓你做我的閼氏,你是這世上唯一有這個資格的女人。當(dāng)我騎著駿馬在疾風(fēng)中奔馳時,你是唯一配得上坐在我懷里的那個女人。我不會對你撒謊,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你,也許這輩子只會喜歡你一個女人。但……我不敢給你虛假的承諾,不敢騙你說必定只娶你一個——我實在沒這個把握?!?/p>
連長安猛地一哆嗦,仿佛有人拿刀在她心里狠狠剜了一下。政治婚姻,用血緣聯(lián)系的政治聯(lián)盟,這道理她當(dāng)然明白,只是一直沒有勇氣去想——歸根到底,明白是一回事,面對卻是另外一回事。
她沒有接口,只是沉默,無話可說。
忽然,扎格爾問道:“你想聽我的故事嗎?”
那實在是一個很俗套的故事。很多年前,匈奴的大英雄、大單于英年早逝,身后只留下一個尚在稚齡的兒子。這是曾經(jīng)出過幾代帝王、鐵蹄踏碎山河的高貴的黃金家族最后的苗裔,最后的塔索。一直臣服于黃金血脈的其他幾大氏族見到這樣的好機(jī)會,紛紛生出了二心,甚至有喪心病狂者密謀刺殺少主,試圖取而代之。這時候幸好有兩代單于的賢內(nèi)助——在草原上極有威望極得人心的大閼氏出面斡旋,才勉強(qiáng)保住了這孩子的性命和本族的小部分人口牛羊……曾經(jīng)統(tǒng)一的草原不可避免地四分五裂,這小孩的父祖先輩畢生的心血毀于一旦——從那一天起,他未來的道路已經(jīng)注定了。
“其實我更喜歡騎馬、彈琴、喝酒、和厄魯拼刀還有給你烤香噴噴的狍子腿吃?!痹駹柡呛切Φ馈@樣一笑,他又像是連長安熟悉的那個扎格爾了,“可惜不成,我要做單于,非做不可——你明白嗎?”
“我明白……”連長安恍惚答道,“是的,我寧愿一個人靜靜地讀書,靜靜地做繡活,再或者靜靜地眺望遠(yuǎn)方。我也不想做什么白蓮宗主,但我非做不可?!?/p>
扎格爾又一笑,“是的,我們一樣。我要統(tǒng)一草原,而你要重振連家,這是我們的包袱,我們必須背著它們向前走,我們不能逃避?!?/p>
——是,我們早就退無可退,逃無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