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以北,淼珍湖,弦月如鉤。畫舫人家張燈結(jié)彩,夾雜幾聲儂語鶯笑。一葉有些單薄寒酸的輕舟,幽靜地穿過明麗的幾艘畫舫。畫舫上的人只鄙夷地投了它一眼,便又對岸上的來客擠眉言笑。
我在輕舟上卷落窗簾,點燃一盞油燈,遞上我的“妃子血”。
“你抱著即可,它不是你能彈的?!?/p>
香蘭被“妃子血”夸張的形色驚呆。我抱起香蘭的琵琶,坐于蔭蔽。
香蘭回過神來,她原本就不蠢,此刻不用我吩咐也知她該做什么,她顫巍巍地抱起“妃子血”端坐燈下。
雇用的艄公竹竿一點,輕舟平滑地駛?cè)腠嫡浜行摹?/p>
香蘭的琵琶與傾城苑絕大多數(shù)的琵琶一樣,品質(zhì)中上,雖遠不能比“傲霜”的音色,但也比我的“妃子血”好了不知多少,尋常的樂音自然用尋常的琵琶。
在香蘭的驚詫中,我按弦撥彈,一曲《蓼花汀畔》不疾不徐、曲正音圓地響起。臨風對月,煙水秋寒,訴不盡的千江有水,唱不完的萬里多舛。
天南地北,乾坤朗朗,何處寄鄉(xiāng)思?西疆地域冢累累,京都湖上聲靡靡。
香蘭一眼不眨地盯著我的手,我知她震驚的并非我沒有用假甲,而是我撥彈的手法,和幾乎完美無瑕的曲音。
精準的振弦,無分毫偏移的雜音,即便再繁復的曲調(diào)也處理得干凈利落。一手按琴頭一手撥五弦,同樣的琵琶在我手中奏響的是天籟。我一眼都沒看琵琶,我的目光穿越香蘭的身形,飄到舟外的淼珍湖。湖水泛著墨色的綠光,倒映出繁星點點,一泓白斑。
湖面上一片寧幽,只有《蓼花汀畔》的旋律縈繞。
輕舟停了片刻,在琵琶的尾曲中悠然北上。我緩指慢捻,樂曲收于漫漫長夜中。香蘭抱緊“妃子血”,她的眼底盈盈淚光。
“你太軟弱了?!蔽页槌鏊龖阎械摹板友?,還了她的琵琶,“位于最底層的姬人,沒有自暴自棄的資格,一旦放開自己,就只有跌入深淵。”
“姝黎!”她于淚眼中呼喊我曾經(jīng)的名字,她終究還是認出了我。
“姝黎已死,不,她根本不存在過?!蔽艺笪W?,漠然道,“如果你不想再死一次,就牢記我的話。”
“為什么?”她壓抑著聲問。
我默了很久,而后開始編織謊言。我暗示她我離開傾城苑的日子一點都不比她強,我同樣被迫生活于痛苦的地獄。我并沒有完全欺騙她,我和她的區(qū)別不過是一個男人和許多男人罷了,而我這一個男人抵得過她所有的男人。
“我恨?!毕闾m道,“起先我恨你,后來我恨他,而現(xiàn)在我恨這世上所有的男人。為什么我們身為女子的就這么命苦?即便不是姬人,還不是一樣活在男人身下?”香蘭口中的他,是李雍。李雍無情地拋棄了她,自我入李府后,他就再也沒正眼看過她一眼,更別說重續(xù)鴛夢了。
“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你?!?/p>
“不!你可以?!彼龜嗳坏?,“你會武!”
望著她明亮的目光,我反問:“若你身具修為,你當如何?”
她不假思索地道:“殺盡天下所有負我之人!”
我冷冷問:“如果負你的人是西秦國師,大杲昌帝,全天下人負你,你待如何?”
香蘭語塞。
輕舟劃向彼岸,我嘆道:“你還是做一個普通人吧!等這事一了,你遠遠地離開這繁華之地,找個邊遠的小鎮(zhèn)了卻后半生?!?/p>
“不,你教我習武!”香蘭扯著我的衣袖,哀然道,“我不想任人欺凌,我不想再做一個柔弱女子!我求你,教我武藝!我不指望練就絕世武功,我只想自己能保護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