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名器沉湖(2)

妃子血 作者:周夢


不是冰冷,而是極端的認真,任何事都認真,甚至在床上。他總是審讀地盯著我的臉,平靜的目光不泄露分毫情緒。我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但他就是做到了。無數(shù)次我以手遮掩面上難掩的表情,無數(shù)次我的手被他拍開。而當我貼近他,他會毫不留情地將我按回原位。所以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他加諸我的難受,暴露了他自己的心情。

當我如深秋的落葉一般,簌簌凋落于他的身下后,他會捧起落葉,仔細地拂去秋風秋塵留下的痕跡,然后收于懷中,緊貼胸口。

這樣的情形直到賞月的晚上才終止。

夏日的皇家湖畔是四季中最美的,荷葉鋪滿了大半個閬風湖,點點白的粉的荷花清新忘俗。白日間一片應接不暇的碧水圓葉潔花舒人胸襟,夜晚深了色的幽靜湖泊則叫人遺忘此乃皇宮水域,只一心一意地融入沁人心扉的湖光毓秀靈生的水景。

西日昌帶著我,坐于一葉精巧扁舟,泛于湖上。陳風在我們背后撐竿劃船,不時陣陣夜風吹過,和著湖面的波動,漣漪微生。我坐于舟邊,掬一把湖水,揚手揮灑,水落聲起。

“姝黎?!彼麊荆肄D(zhuǎn)回身,“江南好,還是西疆好?”

我道:“都好?!?/p>

“為何?”

我低聲感慨:“江南風光好,故鄉(xiāng)舊情深?!?/p>

他凝視著我,眸色宛如墨亮的水光,“我要聽真話?!?/p>

我沉吟道:“真話就是,心里念著就有了,并不在意身在何方。”

他默了片刻,忽然問:“‘中正九天’的音色如何?”

我微微一笑,“那老賊的琵琶就算是世間第一名器又如何?”

他又問:“那葉疊的笛藝和你的琵琶孰高孰低?”

我琢磨了會兒,道:“他就是那‘中正九天’,我就是‘妃子血’。無法做比,道不同。”

西日昌極淡地笑了,只見他打了個手勢,陳風停下舟來,掀開角落遮布,捧出一物遞放在我面前。

淡黃的琴身,銀白的琴弦,古雅的光華,正是“中正九天”。我驚訝地望著西日昌,他拿起“中正九天”,平淡地道:“老賊在西秦敗壞你名節(jié),道你淫亂成性,先勾搭南越笛仙,又引誘侯小公子,人盡可夫?!?/p>

我啞然失笑。

“不過他到底把‘中正九天’送來大杲給你殉葬?!蔽魅詹粨崆倜?,所過之處,木屑一片,只留下天蠶絲弦完好無損。他也學我洋洋灑灑拋向湖面,夜空中粉塵飛舞,木香幽幽,這絕世的名器便如此毀了。

我蹙眉相望,細塵落水無痕,仿佛融了似的。

“可惜嗎?”

“不?!蔽耶敿创?。

他沉定地望我,一語不發(fā),仿佛在等我繼續(xù)說下去。我想了片刻,就挪到他旁跪坐下來,伏身于他膝上。他的手摸上了我的頭,順勢撫上了背。

即便是絕世名器,天下第一的琵琶,如果不能遵循他的意志,不合他的心意,一樣會被付之東流。這就是西日昌對我說的話。寵愛和寵信都是有限度的,而如果沒有帝皇之寵,我將什么都不是,更不提別的。

西日昌在我背上撫摩了很久,在夜深的時候,他終于道:“我許了你三年,現(xiàn)在該你受報應了,你要吃三年的藥?!?/p>

我抱著他的膝,無奈地嘆息,“知道了?!?/p>

“九花六蟲丹……”他的手在我背上仿似一僵,“服后終生無子?!?/p>

我黯然,倒不為自己,而為錢后和那些他的妃嬪。一年無子和一生無子,西日昌換了個字眼。這樣想來,最初他就決定了我的位置,但現(xiàn)在后悔了。與其說我遭罪受報應得連吃三年的藥,倒不如說他推翻自己以前的決定,心里不舒坦。對他這樣的君王而言,改變最初所定的長遠策略,即便此決策僅對一后宮女子,也是種失策。

“蘇堂竹這幾日只研制了湯藥,再給他些時日,做出藥丸來就好些?!彼氖掷^續(xù)撫著我的背,“你不必著急,有些事總要一步步來,再說你尚未大好……”那手滑了下去,揉捏一把,聲音跟著放緩,“我們回去吧!”

舟過荷畔,清香四溢。他將我摟抱起來,不言而喻的曖昧包圍著我,穿過各式亭亭玉立婀娜窈窕,月光朦朧映照閬風湖上粼光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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