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康熙的第二個皇后鈕祜祿氏,大臣遏必隆的女兒,康熙十六年冊封,十七年便去世,只做了六個月的皇后。這不是很奇怪嗎?
然而沒有人追問,大家平靜地接受了宮中那些金枝玉葉的橫死夭逝,只當(dāng)是春去秋來一般自然。如今中宮虛位,皇貴妃佟佳氏暫時總攝六宮事務(wù),很多人都為她捏著一把汗。不過,她并沒有被冊為皇后,且一直沒有兒子,只在康熙二十二年生過一個女兒,所以大概還可以多活幾年吧?
康熙那么急著立胤礽為太子,大概也有這方面的考慮吧——若不是連死了四個皇子,胤禵也不會成為皇長子,那樣的話,又哪來的這場“立嫡”、“立長”之爭呢?索性早早地定了,名正言順,讓東宮里加強(qiáng)守衛(wèi),戒備森嚴(yán),倒或許是對太子、同時也是對其他皇子最好的保護(hù)。
康熙對兩位皇后的死未必沒有懷疑,可是后宮太大了,妃子太多了,連他有時都記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嬪妃,又有多少兒女。所以懷疑也只好存在心里,表面上一絲不露。
身為帝王,要牽掛的事情實(shí)在太多了,多一個妃子少一個妃子,生一個兒子死一個兒子,跟國家社稷比起來,畢竟是小事。可是,與后宮一樣,明珠府里也充滿著意外與橫禍——容若的原配妻子盧氏也是二十一歲時早亡的,跟赫舍里皇后死時同一個年齡,甚至連死因都同皇后一樣,難產(chǎn)。
康熙皇帝可以不在乎皇后之死,納蘭公子可以不在乎原配之夭嗎?
他來廟里,就只是守靈,還是查案?
沈菀終于確定了納蘭公子是中毒死的,反倒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是好了。
自從那日當(dāng)眾開棺,方丈與沈菀一起目睹了納蘭公子的死狀,也就共同懷抱了一個天大的秘密。為了這個不期而來的秘密,方丈對沈菀的態(tài)度忽然變得微妙起來,既忌憚,又親密,仿佛結(jié)成了某種奇異的同盟,有種心照不宣的親昵,倒不好攆她走了。
公子的棺材重新裝殮過,就該為她“父親”移棺了。方丈主動提出要寺里的僧人幫忙,然而沈菀說什么也不肯,說是不愿意讓父親尸身露白,堅(jiān)持要親自裝裹。方丈起先覺得不妥,說道:“你一個年輕姑娘家,怎么好動手移尸,況且尸體沉重,你哪里搬得來?”無奈沈菀執(zhí)意堅(jiān)持,說是為人子女者,守靈守得父親的棺木焚毀,已是至大不孝,還要別人幫忙移尸,就更加造孽,必得親力親為才見孝心。眾人拗不過她,又正為了公子移棺的事心煩意亂,便只幫她把棺材抬進(jìn)靈堂就去了。
天黑得晚,好容易捱到月亮上來,蛩鳴卻又一陣緊似一陣,越發(fā)顯得天長了。沈菀獨(dú)自守在靈堂里,許是因?yàn)樾撵o,蛩聲越吵就越顯得四下清冷,仿佛這夏天與她無關(guān)似的。
燕壘空梁畫壁寒, 諸天花雨散幽關(guān), 篆香清梵有無間。
蛺蝶乍從簾影度, 櫻桃半是鳥銜殘。此時相對一忘言。
她倚坐著納蘭的棺冢,就好像伴著他的人。這首《浣溪沙》的副題是“大覺寺”,但詩中的情形,分明寫的就是此時,此地,此情,此境。納蘭公子真是她的知己,早已在詞里把她的心思寫盡了。
沈菀就這樣念誦著,直到確信眾人都睡了,這才站起身活動一下手腳,準(zhǔn)備開棺。原先的棺材燒壞了榫,況且本來也楔得不實(shí),使勁一撬也就撬開了。她用力推開棺蓋,露出里面的磚頭瓦塊,開始一塊塊地搬出來,再一塊塊地移進(jìn)新造的棺材里,直搬到天蒙蒙亮才忙完。輪到蓋棺時,卻發(fā)了愁——憑她一個人的力氣,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這么大的新棺蓋抬起來的。
正在躊躇,忽然房門一響,無風(fēng)自開。沈菀嚇了一跳,忙回頭時,卻是那個叫苦竹的和尚走了進(jìn)來,仍是雙眼直直地盯著她,說:“棺蓋沉重,沈姑娘搬不動,我來幫你吧。”
沈菀大吃一驚,忙擋在棺材前道:“這是我自己的事,不勞費(fèi)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