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尚錦輕笑:“我不記得有人對我許諾過。”
窗外,綠草一片連著一片,過了這個夏季它們就會枯黃,靜靜地等待漫長的冬季過去,然后在春日的第一縷清風下醒來,再一次冒出青嫩的葉子,獲得新生。
“大君,你許諾的女子一定不是本公主?!?/p>
喜慶的鼓聲震耳欲聾,悠揚的胡琴聲在草原上飄蕩,蒼蒙的子民聚集在一望無際的草地上,一邊舞蹈一邊歡唱。
穹廬頂上紅色的幡旗在飛揚,駿馬在奔馳,武士們吹響牛角迎接他們遠道而來的閼氏。
每個人都在笑,每個孩子都在蹦蹦跳跳,在歡快的氛圍中就連心思深沉的貴族們也不得不擺出最親切的面容,展現(xiàn)蒼蒙的善良和真誠。
帕璉揮舞著馬鞭從金撒帳穿行而過,不意外地見到了側閼氏郭鶯的身影。
他下馬笑道:“我以為所有人都去前方迎接新閼氏去了?!?/p>
郭鶯打著手簾擋住刺目的陽光,輕笑著:“我也正準備過去,錯過了這場盛會多可惜?!碧ь^正巧見到對方汗津津的臉頰,搖了搖頭,掏出汗巾上前一步仔細替他擦拭著,“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還去馴馬,被大君知道了又會說你不顧大局,跟沒人教導的小馬駒一樣。”
才十二歲的少年依偎著她道:“閼氏你就是我的姆媽?!?/p>
郭鶯輕輕拍他一下:“在外人面前可不能這么說。我是大君的妻子,怎么可以做你的姆媽?!?/p>
“可我是你一手帶大的,你比我的母親更像母親?!?/p>
郭鶯摸了摸他稚嫩的臉頰:“我真希望有你這樣的孩子?!?/p>
帕璉打趣道:“那你讓哥哥賜給你一個小世子?!?/p>
郭鶯笑意微斂,攙著他的臂彎往人群中去:“如果我生不出小世子,那么帕璉你愿意一直把我當作你唯一的姆媽嗎?”
少年肯定地笑道:“你一直都是?!?/p>
郭鶯領著他一路走到人群的最前面,遙遙地望著不遠處揚起的灰塵:“帕璉,以后我將不再是你哥哥唯一的閼氏了。蒼蒙的領地上將迎來真正的女主人,她將是大君唯一的齊娜?!?/p>
帕璉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郭鶯可以從那馬蹄轟鳴中聽到自己即將到來的悲苦命運,帕璉他卻只看到自己的哥哥、蒼蒙的大君,正騎著那匹火紅的汗血寶馬飛馳在最前方,他身后是長龍般華貴的大雁送親隊伍,最大的那輛車駕頂上飄揚著大雁朝的猩紅旌旗,那么的艷麗,紅得像是被草原人的血浸染過一樣。
他貼著郭鶯,握緊了馬鞭,喃喃地道:“姆媽別怕,我會保護你!”
潔白的哈達,熱情的蒼蒙人,醇香的奶茶。
三年前的顧尚錦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還會有踏入草原的一日,她更加沒有想過這片土地上的人也會有歡欣鼓舞迎接她的一日。
那一年的怨恨、絕望還有破釜沉舟都在軻華冰冷的注視下灰飛煙滅。她的愛恨在血劍下流淌,匯集成淚河,流向不可追憶的往昔。
三年后,曾經恨不得扒她皮抽她筋的蒼蒙人似乎早就忘記了那一場血的洗禮,用著最真誠的笑臉迎接她,迎接當初差點手刃他們的大君的女刺客。
這是多么的諷刺!
“歡迎來到蒼蒙!”軻華凝視著沉默不語的女子。
顧尚錦收回目光,淡淡地應聲:“謝謝。”
“我以為你會張開雙臂迎接你的子民們。要知道,從今往后這里就是你永遠的家了?!?/p>
顧尚錦輕笑道:“就算嫁到了蒼蒙,本宮依然是大雁的安國公主。”
軻華停下腳步,在歡聲笑語中凝重地道:“尚錦,我不喜歡別人反駁我?!?/p>
顧尚錦笑得更加愉快:“反駁你的是大雁朝的公主。蒼蒙的大君,你敢在大雁朝的帝王面前大聲呵斥他,說‘蒼蒙的王不容許任何人質疑他的決定’嗎?”
軻華的手緊緊地按在腰刀上,手背上青筋猙獰著。不遠處的貴族中已經有人發(fā)現(xiàn)了不妥,停止了虛假的嬉鬧聲,望向了這邊。
顧尚錦卻一點也不害怕,或者說她身體里就沒有害怕這種情緒:“怎么,你想讓三年前的那一幕重演一次?想要當著蒼蒙子民的面再一次折斷我的雙臂,鎖了我的咽喉,逼著我五體投地地表示臣服?”
她環(huán)視著周圍的人群,不意外地看到最中央的方向跑來一名華服女子。那滿頭的珍珠瑪瑙幾乎要閃傷了她的眼,刺激得她幾乎要流下淚來。
“不知道這一次,大君還需不需要用我的血肉來向另外一名女子證明你的忠貞和坦誠?”
顧尚錦面向他,似乎想要對方看清楚自己如今真正的模樣。
多年前,軻華心目中的顧尚錦是囂張、灑脫、不可一世的,雖然稚嫩,卻帶著一團耀眼的光輝,照亮了他陰霾的心。如今,她已經褪去了青澀的模樣,那雙劍眉被侍女修剪成了柳葉的,溫順柔和。星眸不再有華彩流淌,里面蘊含的情緒就像是不停奔騰的流水,遠看平靜無波,近看才發(fā)現(xiàn)河底似有一條隨時要爆發(fā)的水龍,只要一顆小小的石頭就可以激起她的怒吼,會張牙舞爪地從河床飛騰而起,將世人淹沒。
這樣的她,那么凜然不可侵犯。
軻華忽地大笑起來,猛地展開手臂擁住了她,在一片驚呼聲中,握著顧尚錦的后腦,準確無誤地吻住了她的唇瓣。
不足三丈之外的郭鶯震驚地瞪大了雙眼,她身后的民眾瞬間爆發(fā)出尖銳的口哨聲、暢笑聲,那些鼓聲更加的密集、更加的渾厚,那牛角的嗚嗚聲直接傳達到了天際,就連列隊的駿馬也加入了歡慶的行列,引起長頸大嘯著。
男子炙熱的氣息噴灑在白滑的臉頰上,他的齒間夾帶著草原特有的清香,蠻橫的舌頭在她唇內橫沖直撞,抱緊她的雙臂比這幾日趕路中的任何一次都要堅牢,讓她掙扎不開半分半毫。
顧尚錦氣極,只覺得自己是在被一頭狼王侵犯。對方的無禮、對方的強霸、對方的勢在必得都讓她心中冒出無數(shù)的滔天怒焰。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現(xiàn)在就燒死他。
他還在大笑,那種喜悅由內至外地散發(fā)著,胸腔的震動傳遞到了顧尚錦身上,與顫抖的她相依相偎,在外人看來他們是多么般配的一對。
“我不需要向別人證明什么。我只需要讓天下的人明白,你顧尚錦屬于我方歸云軻華!”
“無恥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