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陳局長、若水、唐東等人,已是晌午時分,徐老伯端上飯菜,叮囑一句:“老人家,今天是周三,下午還要上班的。”
88歲的孤舟橫簡單吃了幾口飯,到院子里溜達(dá)了一會兒。因為下午要去干活,他準(zhǔn)備躺在搖椅上養(yǎng)養(yǎng)神。他到現(xiàn)在還沒退休,只是從2000年開始,他和幾位大師級人物一樣,人事關(guān)系從紫砂廠調(diào)了出來,落到了紫砂研究院,他也可以每周只來上一天班。每到這一天,紫砂研究院的小院里停滿了豪華車,那些呼風(fēng)喚雨身家過億的紫砂大師們都來了,他們拎著工具包,像徒工一樣圍著孤舟橫。領(lǐng)導(dǎo)懇求老爺子再堅持上幾年班,沒他,體制內(nèi)就沒法子圍攏起宜溪的紫砂名家了。
他躺著躺著,就做了一個夢。
一大群日本兵包抄上來,刺刀反射著的亮光,照得他睜不開眼睛。他一手?jǐn)v著她,一手拿著樹癭壺,慢慢后退,到達(dá)懸崖邊上。日本兵哈哈大笑,一個穿西裝的特務(wù)伸出一只手:壺的,給我。他和她還在退,他回頭,下邊是萬丈懸崖,突然,她的腳踩空,啊的一聲,帶著他也失去平衡,兩人向下墜落,那把壺也跟著往下掉,氣球一樣,懸在他的頭頂上……
孤舟橫從噩夢中驚醒,他坐起來看看四周,自言自語道:“又是樹癭壺!”
“老人家,您上午講壺累了,張主任來接您上班,看您睡著了沒打擾,您看還去嗎?”
“去。”孤舟橫起身,邊往外走,邊念叨著明代周高起的《陽羨茗壺系》正始篇。
“供春,學(xué)憲吳頤山公青衣也。頤山讀書金沙寺中,供春于給役之暇,竊仿老偽心匠,亦淘細(xì)土摶胚。茶匙穴中,指掠內(nèi)外,指螺文隱起可按,胎必累按,故腹半矣……”
“老人家,還在想樹癭壺的事呀?”張主任開著車問。
“小張啊,你不是想問我過去的事嗎,我可以告訴你……”
20世紀(jì)30年代,當(dāng)時孤舟橫名叫趙韶萍。20多歲的他因紫砂技藝純熟,很受江南文人青睞,尤其在上海,得到諸多大方之家的賞識。他的同鄉(xiāng)、畫壇領(lǐng)袖鴻先生為培育精英,籌措了一筆資金,保送四位青年畫家和身為民間工藝師的他,赴歐洲留學(xué)。消息傳到宜溪,韶萍的人氣更是高漲。
就在他收拾行裝將去上海的時候,一個私塾先生慕名來找他,解開落滿塵土的背包,先生拿出這把刻有供春名章的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