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聽了拉巴叔叔的話，我的心里總是無來由地抽搐起來，感覺內(nèi)心好痛好痛?？墒?，那個被泥石流埋掉的人，畢竟還是我的父親，所以，我也有意無意就問阿媽和拉巴叔叔有關(guān)父親的另一些情況，但他們也總是在有意無意之間回避著我的話題。后來，我明顯感覺到他們好像并不太愿意在我面前提起那個已經(jīng)故去了很多年的人，所以，也就不再問他們了。但只要有機會，我也會找借口問周圍的鄰居們。不過令我意外的是，從小到大，鄰居們雖然一直都對我非常好，但卻像和阿媽、拉巴叔叔統(tǒng)一了口徑一樣，對有關(guān)我父親的事都是避而不答。他們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卓瑪啊，你問你父親？他啊，他不是在很多年前被泥石流掩埋了嗎？哦，卓瑪，你阿媽今天做什么呢？又出去撿垃圾了？你阿媽可真不容易啊，一個人撿垃圾帶你長大……”這樣的話聽多了，后來我也就不再問了。

拉巴叔叔問：“吃飯沒有？”

我點了點頭，說：“吃過了。”

他拉著我，進去，然后說：“你知道不，小家伙，這段時間我老是做同一個夢呢?！?/p>

“做夢？什么夢？”

“我老是夢到自己在一片空曠之中，和著海水的節(jié)奏，在和大自然協(xié)奏著一曲聽起來百轉(zhuǎn)千回的歌?！?/p>

“什么歌？”

“我叫強巴去問上師了，他說是一首叫《斯巴宰牛歌》?！?/p>

“哦，那上師怎么說？”

“上師說，這是一首藏族開天辟地的古歌，也是藏民族童年時期對青藏高原形成的猜想。他還說，將高山大地與牛聯(lián)想在一起，這是用一雙牧人的眼睛在看周圍世界的形成。也就是說，這其實也就是對世界萬物成因的追尋?！?/p>

“這樣?。繘]其他原因了？”

“我也覺得可能不這么簡單，上師讓我交給他一件衣物，才能解析清楚這個夢。”

“哦，這樣啊?！?/p>

“是啊，他說在入睡時把我的衣物放在他的枕下，然后靜坐冥想，請求入夢，他會得到說明夢因的幻象。”

“看來上師肯定能得知原因的。”

“但我老有一種感覺?！?/p>

“什么感覺？”

“總感覺這夢與你有關(guān)?！?/p>

“與我有關(guān)？為什么？”

“我也不知道。說真的，這夢在很早以前我就做過了?！?/p>

“很早以前？”

“是啊，就是在你父親被泥石流掩埋的頭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一下子驚住了。

“就是?！崩褪迨寰従彽卣f，“我清楚地記得，就在你父親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你父親和你阿媽因為一點兒小事吵了起來，后來你父親又動手打了你阿媽，你阿媽害怕，就跑了出來。當(dāng)時她衣衫不整，臉上全是傷，一個人在外面亂跑，傷心得不得了。當(dāng)時我剛好看到她，我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事了，于是我就帶著你阿媽回到我們家。我們家所有人都安慰你阿媽，可是你阿媽當(dāng)時什么都不想再說，只是哭，哭得異常傷心。我們都知道她對你父親已經(jīng)絕望了，可是我們也找不出什么好辦法，只能任她哭。后來，她終于哭累了，就在我們家睡了。而就是那晚，我也做了一個與現(xiàn)在做的相同的夢?！?/p>

“可是，為什么會與我有關(guān)呢？”

“我就是這么覺得的，也許是潛意識吧?！崩褪迨逭f，“也不知是好的預(yù)兆還是不好的。”

“應(yīng)該是好的吧？”我說。其實我心里在想，父親去世的前一天拉巴叔叔做了同一個夢，我父親就那樣了，有可能這個夢不是啥好兆頭啊。

“我想也應(yīng)該是?！崩褪迨迓犖疫@么說，似乎更開心了，他顯然不知道我內(nèi)心在想什么，還繼續(xù)說，“第一次做這夢，我就覺得是好夢……”剛說到這里，他似乎突然意識到什么，連忙頓住，看我好像對他的話很詫異，連忙說，“不是，不是，說錯了，第一次做這夢，我就覺得不是什么好兆頭，但隔了這么久了再做，怎么都會是好夢了！”

看拉巴叔叔的表情，我覺得他有點奇怪，好像他想掩飾什么一樣，說著話，臉上竟不自然地流露出了些許尷尬。但我覺得他也可能是不經(jīng)意間說錯了話，所以，也就沒再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