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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薩河畔拉薩河畔5(7)

拉薩河畔 作者:張祖文


我從床頭紙盒里抽了一張紙,遞給她。她輕輕地擦著,過了好久,情緒才慢慢平靜下來。她緊緊地?fù)е?,將臉頰緊緊地貼著我的臉上,雙頰不停抽動。良久之后,直到紙巾完全濕了的時(shí)候,她放開了我,坐在我的床沿上,靜靜地看著我。

我從來沒看過阿媽的情緒這樣激動過,所以,我感覺自己完全手足無措了。甚至在她情緒平靜之后,我還是不知道該問她什么,該怎么安慰她。

阿媽在我的心中,一直都是一個(gè)非常堅(jiān)強(qiáng)的女人。這一點(diǎn),從她一個(gè)人把我從那么小的時(shí)候帶大,就可以證明。

終于,我鼓起勇氣問:“阿媽……剛才……剛才你怎么了?”

阿媽看著我,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輕輕地在我臉上擦著,我感受到了她那無限的愛戀??戳宋液镁茫耪f:“看來,是佛祖顯靈了,我也應(yīng)該跟你說一些有關(guān)你父親的事了!”

“父親的事?”我不太明白阿媽的話是什么意思。

“是啊,你父親的事?!卑岦c(diǎn)點(diǎn)頭,面色很凝重。

“他還有什么事?不是說他在我很小的時(shí)候因?yàn)橥话l(fā)泥石流,而離開了我們了嗎?”

“可是,你知道不,你剛才跟我說你做的夢,和他以前的行為好像好像!我想,應(yīng)該是佛祖不忍對你隱瞞一些事的真相,才讓你做夢都夢到了這事吧?!?/p>

“真相?”我更疑惑了,不明白阿媽在說什么。

“其實(shí),你剛才夢到的那人,應(yīng)該就是你的阿爸啊?!彼植亮瞬裂劬Α?/p>

“阿爸?他難道是一個(gè)酒鬼?”我想起了夢中那個(gè)一瓶一瓶喝酒的男人。

“豈止是酒鬼,簡直就是一個(gè)酒桶!”一提到往事,阿媽的眼圈就又紅了。

“酒桶?”我張大了嘴巴。

“是啊,我和他結(jié)婚以后,他就天天喝酒,幾乎從來沒有停止過!不僅喝,喝了之后他一到家,就情緒特別暴躁,怎么都控制不了自己,之后就會找各種理由來打我!”阿媽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

“他還打你?”我驚呆了。

“是啊,人家都說藏族男人愛喝酒,可他不僅喝酒,還喜歡打人!”說著,阿媽把自己的袖口拉開,我一眼就看到了在她的手臂深處,有一條長長的疤痕!那疤痕怎么都有七八厘米長,而且一看那黑黑的顏色,就知道不是形成于一天兩天之前!我一下子呆住了,以前我從來沒看過阿媽的身體,也根本不知道她身上有這樣令人觸目驚心的傷痕!阿媽把袖口蓋上,又捋開自己腰上的衣服,我睜大了眼,在她白晳的肚皮上面,一道道橫七豎八的深色疤痕一下子就映入了我的眼簾!我的心立即就收緊了,感覺自己的心跳也隨之劇烈起來!我完全不知道阿媽的身上會有這么多讓人一看就心驚肉跳的傷!我自己這么多年來跟在阿媽的身邊,居然對她的情況完全不了解!我立馬對自己作為她女兒的身份產(chǎn)生了懷疑。這可是我的親生母親啊,我怎么能、我怎么會對這些曾經(jīng)對她造成了巨大傷害的事連聽都沒聽說過呢?內(nèi)心的自責(zé)如潮水般涌上了心頭,眼里的那些咸味液體也如夏天的雨,一下子就充盈了我的眼角深處!我緊緊地抱著阿媽,泣不成聲!

阿媽還是像往常一樣,沒怎么說話,只是輕輕地拍著我的后背,良久,才嘆了一口氣,說:“寶貝兒,幸好在佛祖的保佑下,這事已經(jīng)過去好多年了??!否則,阿媽真不知道能否撐到現(xiàn)在呢?!?/p>

我抱著阿媽的身體,感覺就像是在抱著一棵被大刀砍得遍體鱗傷的樹,那樹上滿是凹凸,全是讓我感覺一摸就會流血的刃口。

“阿媽,阿爸當(dāng)時(shí)對你這么差,你為什么不離開他呢?”

阿媽搖了搖頭,深邃的眼光看著刺入屋內(nèi)的陽光,說:“那么多年前,我們這個(gè)地方的人的觀念哪里像現(xiàn)在啊。那時(shí)的人,都是跟了一個(gè)人,就注定要跟一輩子的,而且,我自己也根本不知道在那種情況下要為自己找一條什么出路?!?/p>

“你就沒反抗過阿爸嗎?”

“反抗?”阿媽明顯遲疑了一下。我想,可能那時(shí)的她,對“反抗”這個(gè)詞根本就是陌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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