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沒有料到,我和她會邂逅在這座遙遠(yuǎn)的異鄉(xiāng)都市,這座城市身邊流淌的是湘江以及微波涌起的鄱陽湖水。
我們沿江畔踟躕,語言都是抒情的廢話,相遇出于偶然,心靈的相約卻是必然。
她一身窈窕的裝束像一只春天的燕子,從江輪的甲板上剪翅飛出的時候,我?guī)缀醪桓蚁嘈胚@是真的——這個我朝夕相戀、魂牽夢縈的姑娘,她居然朝著我款款地從容地走來。真想于眾人的目光下把她擁入我澎湃的懷中,來一個長長的深深的狂濤巨浪的吻。
但她是我的表妹。血緣因素殘酷地剝奪了我們之間神圣的關(guān)系。有位哲人于夢中對我耳語,如果親情再滋生出愛情,得到的將是雙倍的幸福和十倍的痛楚。
人一旦被賦予成熟的思想和理性,就是計算機也算不過來那些制約人的原則和規(guī)則。然而——我們出自于靈魂深處的東西,往往飄浮在原則和規(guī)則的上空,人們渴望捕捉它卻又鞭長莫及。
多少個歲月的輾轉(zhuǎn)反側(cè)中,我不斷地吟誦著那些讓人失魂落魄的詩句,“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薄花生樹,雙鴿朝飛,眷懷伊人,我心傷悲”,相思也罷,愛戀也罷,任你鴻雁傳書任我天涯尺素,任相思任苦戀,任你我蝸居在自己的世界,任命運的暮鼓晨鐘時時敲打著我們的心膜。
月光如紗,輕輕披在平如明鏡的鄱陽湖上,一只小小的千紙鶴順?biāo)??!拔覀兯奖?,好嗎?”陡然,一個久違的字眼從她嘴里吐出,我看見她滿臉的哀楚惆悵,禁不住心如刀割。此刻,她比煙花更寂寞,我比流云更無助。
不,不能,我不是圣人,不能做到像盧梭在原野上懷抱麥賽萊而能坐懷不亂,也不能像歌德深戀夏綠蒂卻又說:“最巧妙的戀愛方法——是從女人身邊逃跑?!?/p>
我嘲笑,他們晚年都作懺悔——不管是事后諸葛式的懺悔,還是如神父預(yù)言般的懺悔,都為神圣的感情加上了道德的砝碼。
而我們今天,還要面對新觀念的砝碼。血緣是什么派生出來的關(guān)系?這種關(guān)系是邏輯的食物鏈,它把抽象消化為概念,把概念消化為定命!
我拉著她纖弱的小手,盡量抑制內(nèi)心的波瀾:“誰叫我們有血緣關(guān)系呢?我們縱然不能做夫妻,但還可以做勝過情人的知己知音?!?/p>
我不想冒充高尚也不愿為精神留下羈絆。我尋思那感情虛幻的子項——親情友情愛情私情隱情幽情……真正神圣的感情豈能被情字所褻瀆?我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絕塵內(nèi)心的掙扎負(fù)隅頑抗,我的心足顛簸在幽險的野百合深谷,前進(jìn)一步卻遠(yuǎn)離至愛至親的深淵,后退一步至純至真至美全然化為烏煙……
淡淡的月輝浸潤著湘江流水,我們的倒影在波光中纏綿。河水中有兩雙充滿激情的眼睛相視一笑,月光在這兩張臉上疑惑地跳躍著……
1998年8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