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燕燕沒有從鄭凡這里聽到一句最想聽到的話,但鄭凡的回答還能說得過去,所以她沒有繼續(xù)這一話題,接下來的話題他們聊起了演藝公司旗下各個劇團為了生存、為了爭取演出合同,不惜讓年輕漂亮的演員陪有錢的老板跳舞、唱歌、喝酒、宵夜,藝術(shù)已經(jīng)沒有了,演員們所干的幾乎就是“三陪”們干的活,鄭凡說這不是一個藝術(shù)的時代,柳燕燕說頂多是藝術(shù)研究的時代,他們坐而論道的聊天總是那么默契,可只要一回到現(xiàn)實,馬上就會失語,比如房子、車子、收入、獎金,都聊不下去。后來鄭凡意識到,有的人是只適合聊天,而不適合過日子;有的人只適合過日子,而不適合聊天,比如韋麗就是,你要跟她討論藝術(shù)和中國的房價走勢,她寧愿去洗碗或倒垃圾;但你跟她一起過日子,輕松得卻像一片羽毛?!白〕侵写逋茫孕熊囂テ屏?,補胎的攤子到處都是,修鞋、換鎖、配鑰匙也很方便”。
在晚餐臨近結(jié)束的時候,柳燕燕突然問鄭凡:“我媽今天非要我跟電力公司一個死了老婆的處長見面,說人家不僅有復(fù)式別墅,還有專車,我沒去,跑到這來約你吃飯了。”
鄭凡心里咯噔一下,難道這才是今晚真正需要暗示的主題,鄭凡裝糊涂:“非常感謝你的盛情,不過我覺得你還是應(yīng)該見一下電力公司的處長?!?/p>
柳燕燕起身背起坤包:“我怕處長被‘雙規(guī)’。”
鄭凡說:“即使處長‘雙規(guī)了,也不是因為你住進了別墅和享用了專車,這些東西在你出現(xiàn)之前就已經(jīng)存在了。我覺得像你這樣的名角,有非常獨立的人格和高貴的心性,很令人敬重。如果你過著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的生活,即使你能受得了,你的觀眾也接受不了呀?!?/p>
柳燕燕說:“所以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處長我見不見?過了這個十五,過不了下個初一,我媽不會放過我的。”
鄭凡堅定不移地說:“見,要相信,大多數(shù)處長是不會被‘雙規(guī)’的?!?/p>
柳燕燕很平靜地笑了笑,沒說話。
他們走到一樓吧臺時,柳燕燕準(zhǔn)備去結(jié)賬,鄭凡說我已經(jīng)付過了,柳燕燕說你這是什么意思,鄭凡說你請客我埋單,就這意思。
鄭凡除了跟韋麗之外,從沒談過戀愛,情場上頂多算幼兒園的水平,所以他根本無法領(lǐng)悟這頓理由并不充分的晚餐究竟意味著什么,他像一個成績一塌糊涂的學(xué)生在閱讀一篇復(fù)雜的課文,苦思冥想,就是讀不出主題思想是什么。
晚上回來的路上,鄭凡挺心疼的,中秋節(jié)特價打六折,酒是自帶的,還花去了一百三十多塊錢,這么多錢相當(dāng)于禮拜六禮拜天兩天辛苦家教的勞務(wù)費都掏出來,還要再貼上十塊錢。中秋的月亮安靜地掛在天空,天空幾萬年如一日一成不變,鄭凡腦子里冒出了“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的詩句,他想象著張若虛寫這首詩時異常心虛。
回到城中村出租屋已是晚上九點多鐘,韋麗躺在床上正在看電視里無聊的中秋晚會,見鄭凡回來了,問道:“你們是打牌還是加班工作?”
鄭凡說:“既沒打牌,也沒工作。喝酒!”
鄭凡要韋麗起來一起到院子里賞月,吃月餅,韋麗說太累了,想睡覺了。